论者以窃符为信陵君之罪,余以为此未足以罪信陵也。夫强秦之暴亟矣,今悉兵以临赵,赵必亡。赵,魏之障也。赵亡,则魏且为之后。赵、魏,又楚、燕、齐诸国之障也,赵、魏亡,则楚、燕、齐诸国为之后。天下之势,未有岌岌于此者也。故救赵者,亦以救魏;救一国者,亦以救六国也。窃魏之符以纾魏之患,借一国之师以分六国之灾,夫奚不可者?
然则信陵果无罪乎?曰:又不然也。余所诛者,信陵君之心也。
信陵一公子耳,魏固有王也。赵不请救于王,而谆谆焉请救于信陵,是赵知有信陵,不知有王也。平原君以婚姻激信陵,而信陵亦自以婚姻之故,欲急救赵,是信陵知有婚姻,不知有王也。其窃符也,非为魏也,非为六国也,为赵焉耳。非为赵也,为一平原君耳。使祸不在赵,而在他国,则虽撤魏之障,撤六国之障,信陵亦必不救。使赵无平原,而平原亦非信陵之姻戚,虽赵亡,信陵亦必不救。则是赵王与社稷之轻重,不能当一平原公子,而魏之兵甲所恃以固其社稷者,只以供信陵君一姻戚之用。幸而战胜,可也,不幸战不胜,为虏于秦,是倾魏国数百年社稷以殉姻戚,吾不知信陵何以谢魏王也。
夫窃符之计,盖出于侯生,而如姬成之也。侯生教公子以窃符,如姬为公子窃符于王之卧内,是二人亦知有信陵,不知有王也。余以为信陵之自为计,曷若以唇齿之势激谏于王,不听,则以其欲死秦师者而死于魏王之前,王必悟矣。侯生为信陵计,曷若见魏王而说之救赵,不听,则以其欲死信陵君者而死于魏王之前,王亦必悟矣。如姬有意于报信陵,曷若乘王之隙而日夜劝之救,不听,则以其欲为公子死者而死于魏王之前,王亦必悟矣。如此,则信陵君不负魏,亦不负赵;二人不负王,亦不负信陵君。何为计不出此?信陵知有婚姻之赵,不知有王。内则幸姬,外则邻国,贱则夷门野人,又皆知有公子,不知有王。则是魏仅有一孤王耳。
呜呼!自世之衰,人皆习于背公死党之行而忘守节奉公之道,有重相而无威君,有私仇而无义愤,如秦人知有穰侯,不知有秦王,虞卿知有布衣之交,不知有赵王,盖君若赘旒久矣。由此言之,信陵之罪,固不专系乎符之窃不窃也。其为魏也,为六国也,纵窃符犹可。其为赵也,为一亲戚也,纵求符于王,而公然得之,亦罪也。
虽然,魏王亦不得无罪也。兵符藏于卧内,信陵亦安得窃之?信陵不忌魏王,而径请之如姬,其素窥魏王之疏也;如姬不忌魏王,而敢于窃符,其素恃魏王之宠也。木朽而蛀生之矣。古者人君持权于上,而内外莫敢不肃。则信陵安得树私交于赵?赵安得私请救于信陵?如姬安得衔信陵之恩?信陵安得卖恩于如姬?履霜之渐,岂一朝一夕也哉!由此言之,不特众人不知有王,王亦自为赘旒也。
故信陵君可以为人臣植党之戒,魏王可以为人君失权之戒。《春秋》书葬原仲、翚帅师。嗟夫!圣人之为虑深矣!
信陵君救赵论。明代。唐顺之。 论者以窃符为信陵君之罪,余以为此未足以罪信陵也。夫强秦之暴亟矣,今悉兵以临赵,赵必亡。赵,魏之障也。赵亡,则魏且为之后。赵、魏,又楚、燕、齐诸国之障也,赵、魏亡,则楚、燕、齐诸国为之后。天下之势,未有岌岌于此者也。故救赵者,亦以救魏;救一国者,亦以救六国也。窃魏之符以纾魏之患,借一国之师以分六国之灾,夫奚不可者? 然则信陵果无罪乎?曰:又不然也。余所诛者,信陵君之心也。 信陵一公子耳,魏固有王也。赵不请救于王,而谆谆焉请救于信陵,是赵知有信陵,不知有王也。平原君以婚姻激信陵,而信陵亦自以婚姻之故,欲急救赵,是信陵知有婚姻,不知有王也。其窃符也,非为魏也,非为六国也,为赵焉耳。非为赵也,为一平原君耳。使祸不在赵,而在他国,则虽撤魏之障,撤六国之障,信陵亦必不救。使赵无平原,而平原亦非信陵之姻戚,虽赵亡,信陵亦必不救。则是赵王与社稷之轻重,不能当一平原公子,而魏之兵甲所恃以固其社稷者,只以供信陵君一姻戚之用。幸而战胜,可也,不幸战不胜,为虏于秦,是倾魏国数百年社稷以殉姻戚,吾不知信陵何以谢魏王也。 夫窃符之计,盖出于侯生,而如姬成之也。侯生教公子以窃符,如姬为公子窃符于王之卧内,是二人亦知有信陵,不知有王也。余以为信陵之自为计,曷若以唇齿之势激谏于王,不听,则以其欲死秦师者而死于魏王之前,王必悟矣。侯生为信陵计,曷若见魏王而说之救赵,不听,则以其欲死信陵君者而死于魏王之前,王亦必悟矣。如姬有意于报信陵,曷若乘王之隙而日夜劝之救,不听,则以其欲为公子死者而死于魏王之前,王亦必悟矣。如此,则信陵君不负魏,亦不负赵;二人不负王,亦不负信陵君。何为计不出此?信陵知有婚姻之赵,不知有王。内则幸姬,外则邻国,贱则夷门野人,又皆知有公子,不知有王。则是魏仅有一孤王耳。 呜呼!自世之衰,人皆习于背公死党之行而忘守节奉公之道,有重相而无威君,有私仇而无义愤,如秦人知有穰侯,不知有秦王,虞卿知有布衣之交,不知有赵王,盖君若赘旒久矣。由此言之,信陵之罪,固不专系乎符之窃不窃也。其为魏也,为六国也,纵窃符犹可。其为赵也,为一亲戚也,纵求符于王,而公然得之,亦罪也。 虽然,魏王亦不得无罪也。兵符藏于卧内,信陵亦安得窃之?信陵不忌魏王,而径请之如姬,其素窥魏王之疏也;如姬不忌魏王,而敢于窃符,其素恃魏王之宠也。木朽而蛀生之矣。古者人君持权于上,而内外莫敢不肃。则信陵安得树私交于赵?赵安得私请救于信陵?如姬安得衔信陵之恩?信陵安得卖恩于如姬?履霜之渐,岂一朝一夕也哉!由此言之,不特众人不知有王,王亦自为赘旒也。 故信陵君可以为人臣植党之戒,魏王可以为人君失权之戒。《春秋》书葬原仲、翚帅师。嗟夫!圣人之为虑深矣!
评论者拿盗窃兵符一事做为信陵君的罪过,我认为凭这一点还够不上拿来责罪于信陵君的哩。那强劲的秦国 暴虐到极点了,如今把其所有的兵力来压于赵国 ,赵国肯定会灭亡。赵国是魏国的屏障,赵国亡了,那么魏国将要步其后尘;赵国与魏国,又是楚、燕、齐各国的屏障,赵、魏亡了,那么楚、燕、齐各国就得步其后尘了。天下的形势,再没有岌岌可危到像当时一样的了。因此,救赵国,也就是用以救魏国;救这一个国家,也就是用以救六个国家啊。盗窃魏国的兵符来解脱魏国的祸患,借用一国的军队来分担六国的灾难,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那么信陵君真的没有罪过吗?回答是:这话又不对了。我所责备的,是信陵君的心啊!
信陵君不过是一个王室公子罢了 ,魏国自有其君王的嘛。赵国不请求于魏王,而不断地恳切求救于信陵君,这说明赵国只知道有信陵君,不知道还有个魏王呢。平原君用亲戚情分来激将信陵君,而信陵君也自己为了亲戚的原故,想急于救赵,这说明信陵君只知道有自己的亲戚,不知道还有个君王。他的盗窃兵符,不是为了魏国,不是为了六国,而是为了赵国才如此;其实也不是为了赵国,只是为了一个平原君罢了。假使祸患不在赵国,而在其他国家,即使撤销了魏国的屏障,撤销了六国的屏障,信陵君也必然不会去救他的。假使赵国没有平原君,或者平原君不是信陵君的亲戚,纵然赵国亡了,信陵君也必然不会救他的。这就是说赵王及其国家的轻重,不能比得上一个平原公子;而且魏国的军备原是依靠它来巩固自己的国家的,如今却拿来供信陵君的一个亲戚使用了。幸而战胜了,还算是可以的;如果不幸而战不胜,做了秦国的俘虏,就是倾覆了魏国几百年来的国家命运来殉葬于自己的亲戚。如果这样,我不知道信陵君用什么来回答魏王呢?!
盗窃兵符的计谋,那是出自侯生,而由如姬来完成的。侯生教魏公子来盗窃兵符,如姬在魏王卧室里替魏公子盗窃兵符,是这两个人也只知道有信陵君,而不知道有魏王啊。我认为信陵君如果为自己打算,不如用赵、魏两国唇齿相依的形势,以激发、上谏魏王,如果不听,就用他本人的想为赵国而牺牲于秦国军中的心愿,而死在魏王面前,魏王也就必然会醒悟了。侯生为信陵君打算,不如朝见魏王来劝说他救赵,如果不听,就以想为信陵君而死的心愿,死在魏王面前,魏王也必然醒悟了。如姬既有意于报答信陵君,不如乘魏王的空闲时,日日夜夜劝他救赵,如果不听从,就用想为公子而死的心愿,而死在魏王面前,魏王也必然醒悟了。这样做,就使信陵君不辜负魏国,也不辜负赵国;侯生等二人不辜负魏王,也不辜负信陵君。为什么不提出这种计划呢?信陵君只知道有做为亲戚的赵国,不知道有魏王;里边则有宠幸的侍妾,外边则有邻国,低贱者则有像夷门监侯生等乡野之人,又是都只知道有个魏公子,却不知道还有位君王。这就是魏国仅仅有一个孤立的君王罢了。
啊!自从世运衰败以来,人们都习惯于违背公益而甘心死于私党的行为,却忘掉了守节义而奉公的道理。于是就形成只有重要的宰相而没有具有权威的君王,只有私仇而没有义愤的局面。例如秦国人只知道有穰侯魏冉,而不知道有秦王;虞卿只知道贫贱时的老朋友,而不知道有赵王。这乃是君王好像旗子一样地被人把持着已经很久很久了。由此说来,信陵君的罪过,原不在于兵符的盗窃与否,若是为了魏国,为了六国,纵然是盗窃兵符,还是可以的;若是为了赵国,为了一个亲戚,纵然请求魏王,并且公然得到了它,也是有罪过的。
虽是如此,魏王也不得以为是没有罪过的。兵符既藏在卧室之内,信陵君怎么能盗窃了呢?信陵君不害怕魏王,而居然直接请托如姬,这是他平日已看到魏王的疏忽了。如姬不害怕魏王,而敢于盗窃兵符,这是她素来仗恃着魏王的宠爱。木头枯朽了,然后蛀虫就生出来了。古代的君王手握重权,而宫廷内外没有敢不肃敬的,那么信陵君怎能建立私交于赵国呢?赵国怎能私下求救于信陵君呢?如姬怎能承受信陵君的恩惠呢?信陵君怎能施卖恩德于如姬呢?《周易》的所谓“履霜,坚冰至”(踩着路上的寒霜,就意味着坚固的冰块将要出现了)的逐渐形成的道理,难道说“一朝一夕”就会突然发生的吗?由此说来,不只是众人不知道有魏王,连魏王也自以为是个被把持着的旗子呢。
因此,信陵君可以做为人臣结党营私的鉴戒,魏王可以做为人君失权的鉴戒。从《春秋》的书写“葬原仲”和“翚帅师”的笔法来看,哦,圣人考虑得是多么深远啊!
符:兵符,其形如虎,故又称“虎符”。古代将帅出征时,由国君和将帅各执兵符一半,以后国君想调动军队时,须将国君所执的一半送至将帅处,与将帅所执的一半吻合后方能接受命令。
岌(jí)岌:极端危险。
平原君:战国时赵惠文王之弟,名赵胜,曾任赵相,为战国四公子之一。其夫人为信陵君之姐。当秦兵围赵时,平原君曾多次派使者向信陵君求救,并以姻亲关系来打动其心。
谢:在这里是“请罪”之意,与现代用法不同。
侯生:侯赢,原为魏国国都夷门的守门人,后为信陵君家中门客。当平原君向信陵君求救时,他向信陵君提出窃符之计。
曷若:何如,倘若。
“如姬”句:如姬之父被人杀害,信陵君曾为之复仇,故如姬对信陵君深为感激。
穰(ránɡ)侯:魏冉,秦昭襄王之舅父,曾任秦将军、相国,握有秦国军政大权。“穰侯”为其封号。⑨虞卿:赵孝成王时相国。他和魏国的魏齐曾为早年间的好友,其后魏齐遇难出奔,他为了帮助魏齐,竟弃官与之一起出走。赘旒(zhuì liú):旒,同“瘤”,多余的东西。
履霜之渐:《易经·坤》:“履霜坚冰至。”说明行路时如踏到霜,则冰天雪地即将到来。
葬原仲:原仲为陈国大夫,死后,其旧友季友(鲁国的公子)私自去陈国将其埋葬。孔子认为这是非礼的行动。翚(huī)帅师:鲁隐公时,宋、陈等国进攻郑国,宋国也要鲁国出兵,鲁隐公不同意,鲁大夫翚(即羽父)未得允许便帅师而去。孔子认为这是目无君主。
参考资料:
1、关永礼.《古文观止·续古文观止鉴赏辞典》: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1990
阅读本文时,应该联系到当时的政治背景。唐顺之生活在正德、嘉靖年间,这正是一个“有重相而无威君,有私仇而无义愤”的年代。君主大权旁落,宦官、奸臣交替把持朝政,因而作者为之痛心疾首而又不敢直抒己见,在文章中以“借题发挥”的手段来宣泄自己的愤怒之情,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参考资料:
1、公与私:明代大礼议的名分意义 .东亚文学与文化研究中心[引用日期2014-05-9]
在中国古典文学的欣赏中,我们不仅赞叹古汉语用辞之精妙、简练,并且透过华丽的词藻,也可领略作者的文风文采,然而,除此之外,我们还应重视的就是作者通过文章体现出来的立场或论点。
唐顺之的《信陵君救赵论》一文,以大家所熟知的“信陵君窃符救赵”的事件为题材,对已有的评论予以反驳,并陈述了自己的观点。文章开篇简练,没有过多赘述即阐明自己观点,指出赵国在军事上乃魏国的屏障,赵国灭亡,则魏国亦凶多吉少,由此得出“救赵者,亦以救魏,救一国者,亦以救六国也”的论断,因之,信陵君窃符救赵并无不可。
然而,紧接的第二段笔锋一转,切入作者本人观点:“余所诛者,信陵君之心也”。作者认为,信陵君之所以救赵,并非为保魏国或其他几国,而只因其姻亲平原君在赵。并由此引出,其实信陵君不仅不为就魏国,甚至他心目中根本没有魏王。接下来,作者又将矛头指向魏王,说明信陵君窃符救赵之计所以能成功,魏王本身也有一定疏漏。文章末尾对全片进行综合性的评价,指出为人臣的信陵君之罪在于结党营私,目无君主;为人君的魏王之罪在于君权不明,君威不振,才使得臣子有犯罪的余地。运用辩证法对论点详加阐明,使全文无懈可击。
整篇文章构思严谨,逻辑特征鲜明,以驳斥原有论点开篇,一步一步,有条不紊地陈述出自己的论调。不仅如此,更难能可贵的是,全文虽为古文,但词句深入浅出,即使不加注释,也可通篇阅读并把握文章主旨。
唐顺之(公元1507~1560)字应德,一字义修,号荆川。汉族,武进(今属江苏常州)人。明代儒学大师、军事家、散文家,抗倭英雄。 正德二年十月初五出生在常州(武进)城内青果巷易书堂官宦之家。 嘉靖八年(1529)会试第一,官翰林编修,后调兵部主事。当时倭寇屡犯沿海,唐顺之以兵部郎中督师浙江,曾亲率兵船于崇明破倭寇于海上。升右佥都御史,巡抚凤阳,1560年四月丙申(初一)日(4月25日)至通州(今南通)去世。崇祯时追谥襄文。学者称"荆川先生"。 ...
唐顺之。 唐顺之(公元1507~1560)字应德,一字义修,号荆川。汉族,武进(今属江苏常州)人。明代儒学大师、军事家、散文家,抗倭英雄。 正德二年十月初五出生在常州(武进)城内青果巷易书堂官宦之家。 嘉靖八年(1529)会试第一,官翰林编修,后调兵部主事。当时倭寇屡犯沿海,唐顺之以兵部郎中督师浙江,曾亲率兵船于崇明破倭寇于海上。升右佥都御史,巡抚凤阳,1560年四月丙申(初一)日(4月25日)至通州(今南通)去世。崇祯时追谥襄文。学者称"荆川先生"。
云气楼台,分一派、沧浪翠蓬。开小景、玉盆寒浸,巧石盘松。风送流花时过岸,浪摇晴练欲飞空。算鲛宫、祗隔一红尘,无路通。
神女驾,凌晓风。明月佩,响丁东。对两蛾犹锁,怨绿烟中。秋色未教飞尽雁,夕阳长是坠疏钟。又一声、欸乃过前岩,移钓篷。
满江红(夷则宫、俗名仙吕宫淀山湖)。宋代。吴文英。 云气楼台,分一派、沧浪翠蓬。开小景、玉盆寒浸,巧石盘松。风送流花时过岸,浪摇晴练欲飞空。算鲛宫、祗隔一红尘,无路通。神女驾,凌晓风。明月佩,响丁东。对两蛾犹锁,怨绿烟中。秋色未教飞尽雁,夕阳长是坠疏钟。又一声、欸乃过前岩,移钓篷。
【仙吕】青哥儿。元代。马致远。 十二月正月春城春宵无价,照星桥火树银花。妙舞清歌最是他,翡翠坡前那人家,鳌山下。二月前村梅花开尽,看东风桃李争春。宝马香车陌上尘,两两三三见游人,清明近。三月风流城南修禊,曲江头丽人天气。红雪飘香翠雾迷,御柳宫花几曾知,春归未。四月东风园林昨暮,被啼莺唤将春去。煮酒青梅尽醉渠,留下西楼美人图,闲情赋。五月榴花葵花争笑,先生醉读《离骚》。卧看风檐燕垒巢,忽听得江津戏兰桡,船儿闹。六月冰壶瑶台天远,逃炎蒸莫要逃禅。约下新秋数日前,闲与仙人醉秋莲,凌波殿。七月梧桐初雕金井,月纤妍人自娉婷。独对青娥翠面屏,闲只管银河问双星,无蹊径。八月铜壶半分更漏,散秋香桂娥将就。天远云归月满楼,这清兴谁教庾江州,能消受。九月前年维舟寒濑,对蓬窗丛菊花开。陈迹犹存戏马台,说道丹阳寄奴来,愁无奈。十月玄冥偷传春信,只多为腊蕊冰痕。山远楼高雪意新,锦帐佳人会温存,添风韵。十一月当年东君生意,在重泉一阳机会。与物无心总不知,律管儿女漫吹灰,闲游戏。十二月隆冬寒严时节,岁功来待将迁谢。爱惜梅花积下雪,分付与东君略添些,丰年也。
杂剧·冤报冤赵氏孤儿。元代。纪君祥。 冤报冤赵氏孤儿楔子(净扮屠岸贾领卒子上,诗云)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当时不尽情,过后空淘气。某乃晋国大将屠岸贾是也。俺主灵公在位,文武千员,其信任的只有一文一武:文者是赵盾,武者即某矣。俺二人文武不和,常有伤害赵盾之心,争奈不能入手。那赵盾儿子唤做赵朔,现为灵公附马。某也曾遣一勇士鉏麑,仗着短刀越墙而过,要刺杀赵盾,谁想鉏麑触树而死。那赵盾为劝农出到效外,见一饿夫在桑树下垂死,将酒饭赐他饱餐了一顿,其人不辞而去。后来西戎国进贡一犬,呼曰神獒,灵公赐与某家。自从得了那个神獒,便有了害赵盾之计,将神獒锁在净房中,三五日不与饮食,于后花园中扎下一个草人,紫袍玉带,象简乌靴,与赵盾一般打扮;草人腹中悬一付羊心肺,某牵出神獒来,将赵盾紫袍剖开,着神獒饱餐一顿,依旧锁入净房中。又饿了三五日,复行牵出,那神獒扑着便咬,剖开紫袍,将羊心肺又饱餐一顿。如此试验百日,度其可用。某因入见灵公,只说今时不忠不孝之人,甚有欺君之意。灵公一闻其言,不胜大恼,便向某索问其人。某言西戎国进来的神獒,性最灵异,他便认的。灵公大喜,说当初尧舜之时,有獬豸能触邪人,谁想我晋国有此神獒,今在何处?某牵上那神獒去。其时赵盾紫袍玉带,正立在灵公坐榻之边。神獒见了,扑着他便咬。灵公言:屠岸贾你放了神獒,兀的不是谗臣也!某放了神獒,赶着赵盾绕殿而走。争奈傍边恼了一人,乃是殿前太尉提弥明,一瓜搥打倒神獒;一手揪住脑杓皮,一手扳住下嗑子,只一劈将那神獒分为两半。赵盾出的殿门,便寻他原乘的驷马车。某已使人将驷马摘了二马,双轮去了一轮。上的车来,不能前去。傍边转过一个壮士,一臂扶轮,一手策马,逢山开路,救出赵盾去了。你道其人是谁?就是那桑树下饿夫灵辄。某在灵公根前说过,将赵盾三百口满门良贱,诛尽杀绝。止有赵朔与公主在府中,为他是个驸马,不好擅杀。某想剪草除根,萌芽不发,乃诈传灵公的命,差一使臣将着三般朝典,是弓弦、药酒、短刀,着赵朔服那一般朝典身亡。某已分付他疾去早来,回我的话。(诗云)三百家属已灭门,止有赵朔一亲人;不论那般朝典死,便教剪草尽除根。(下)(冲末扮赵朔,同旦公主上)(赵朔云)小官赵朔,官拜都尉之职。谁想屠岸贾与我父文武不和,搬弄灵公,将俺三百口满门良贱,诛尽杀绝了也。公主,你听我遗言,你如今腹怀有孕,若是你添个女儿,更无话说;若是个小厮儿呵,我就腹中与他个小名,唤做赵氏孤儿。待他长立成人,与俺父母雪冤报仇也。(旦儿哭科,云)兀的不痛杀我也!(外扮使命,领从人上,云)小官奉主公的命,将三般朝典是弓弦、药酒、短刀,赐与附马赵朔,随他服那一般朝典,取速而亡,然后将公主囚禁府中。小官不敢久停久住,即刻传命走一遭去。可早来到他府门首也。(见科,云)赵朔跪者,听主公的命。为你一家不忠不孝,欺公坏法,将您满门良贱,尽行诛戮,尚有余辜。姑念赵朔有一脉之亲,不忍加诛,特赐三般朝典,随意取一而死。其公土囚禁在府,断绝亲疏,不许往来。兀那赵朔,圣命不可违慢,你早早自尽者!(赵朔云)公主,似此可怎了也!(唱)【仙吕】【赏花时】枉了我报主的忠良一旦休,只他那蠹国的奸臣权在手;他平白地使机谋,将俺云阳市斩首,兀的是出气力的下场头。(旦儿云)天那,可怜害的俺一家死无葬身之地也!(赵朔唱)【幺篇】落不的身埋在故丘。(云)公主,我嘱咐你的说话,你牢记者!(旦儿云)妾身知道了也!(赵朔唱)分付了腮边雨泪流,俺一句一回愁;待孩儿他年长后,着与俺这三百口,可兀的报冤仇。(死科,下)(旦儿云)驸马!则被你痛杀我也!(下)(使命云)赵朔用短刀身,亡了也。公主已囚在府中,小官须回主公的话去来。(诗云)西戎当日进神獒,赵家百口命难逃;可怜公主犹囚禁,赵朔能无决短刀!(下)第一折(屠岸贾上,云)某屠岸贾,只为公主怕他添了个小厮儿,久以后成人长大,他不是我的仇人?我已将公主囚在府中,这些时该分娩了。怎么差去的人去了许久,还不见来回报?(卒子上,报科,云)报的元帅得知:公主囚在府中,添了个小厮儿,唤做赵氏孤儿哩。(屠岸贾云)是真个唤做赵氏孤儿?等一月满足,杀这小厮也不为迟。令人传我的号令去,着下将军韩厥,把住府门,不搜进去的,只搜出来的。若有盗出赵氏孤儿者,全家处斩,九族不留。一壁与我张挂榜文,遍告诸将,休得违误,自取其罪。(词云)不争晋公主怀孕在身,产孤儿是我仇人;待满月钢刀铡死,才称我削草除根。(下)(旦儿抱俫儿上,诗云)天下人烦恼,都在我心头;犹如秋夜雨,一点一声愁。妾身晋室公主,被奸臣屠岸贾将俺赵家满门良贱,诛尽杀绝。今日所生一子,记的附马临亡之时,曾有遗言:若是添个小厮儿,唤做赵氏孤儿,待他久后成人长大,与父母雪冤报仇。天那!怎能够将这孩儿送出的这府门去,可也好也?我想起来,目下再无亲人,只有俺家门下程婴,在家属上无他的名字,我如今只等程婴来时,我自有个主意。(外扮程婴,背药箱上,云)自家程婴是也,元是个草泽医人,向在附马府门下,蒙他十分优待,与常人不同。可奈屠岸贾贼臣将赵家满门良贱,诛尽杀绝,幸得家属上无有我的名字。如今公主囚在府中,是我每日传茶送饭。那公主眼下虽然生的一个小厮,取名赵氏孤儿,等他长立成人,与父母报仇雪冤,只怕出不得屠贼之手,也是枉然。闻的公主呼唤,想是产后要甚么汤药,须索走一遭去。可早来到府门首也。不必报复,径自过去。(程婴见科,云)公主呼唤程婴,有何事?(旦儿云)俺赵家一门,好死的苦楚也!程婴,唤你来别无甚事,我如今添了个孩儿,他父临亡之时,取下他一个小名,唤做赵氏孤儿。程婴,你一向在俺赵家门下走动,也不曾歹看承你,你怎生将这个孩儿掩藏出去?久后成人长大,与他赵氏报仇。(程婴云)公主,你还不知道,屠岸贾贼臣闻知你产下赵氏孤儿,四城门张挂榜文,但有掩藏孤儿的,全家处斩,九族不留。我怎么掩藏的他出去?(旦儿云)程婴!(诗云)可不道遇急思亲戚,临危托故人,你若是救出亲生子,便是俺赵家留得这条根。(做跪科,云)程婴,你则可怜见俺赵家三百口,都在这孩儿身上哩!(程婴云)公主请起。假若是我掩藏出小舍人去,屠岸贾得知,问你要赵氏孤儿,你说道:我与了程婴也。俺一家儿便死了也罢,这小舍人休想是活的。(旦儿云)罢、罢、罢!程婴,我教你去的放心。(诗云)程婴心下且休慌,听吾说罢泪千行;他父亲身在刀头死,(做拿裙带缢死科,云)罢、罢、罢!为母的也相随一命亡。(下)(程婴云)谁想公主自缢死了也。我不敢久停久住,打开这药箱,将小舍人放在里面,再将些生药遮住身子。天也!可怜见赵家三百余口,诛尽杀绝,止有一点点孩儿。我如今救的他出去,你便有福,我便成功;若是搜将出来呵,你便身亡,俺一家儿都也性命不保。(诗云)程婴心下自裁划,赵家门户实堪哀;只要你出的九重帅府连环寨,便是脱却天罗地网灾。(下)(正末扮韩厥,领卒子上,云)某下将军韩厥是也。佐于屠岸贾麾下,着某把守公主的府门,可是为何?只因公主生下一子,唤做赵氏孤儿,恐怕有人递盗将去,着某在府门上,搜出来时,将他全家处斩,九族不留。小校,将公主府门把的严整者。嗨!屠岸贾,都似你这般损坏忠良,几时是了也可!(唱)【仙吕】【点绛唇】列国纷纷,莫强于晋。才安稳,怎有这屠岸贾贼臣,他则把忠孝的公卿损。【昆江龙】不甫能风调雨顺,太平年宠用着这般人。忠孝的在市曹中斩首,奸佞的在帅府内安身。现如今全作威来全作福,还说甚半由君也半由臣。他他他,把爪和牙布满在朝门,但违拗的早一个个诛夷尽。多咱是人间恶煞,可甚么阃外将军!(云)我想屠岸贾与赵盾两家儿结下这等深仇,几时可解也!(唱)【油葫芦】他待要剪草防芽绝祸根,使着俺把府门。俺也是了家为国旧时臣。那一个藏孤儿的便不合将他隐,这一个杀孤儿的你可也心何忍。(带云)屠岸贾,你好狠也。(唱)有一日怒了亡苍,恼了下民,怎不怕沸腾腾万口争谈沦,天也显着个青脸儿不饶人。【天下乐】却不道远在儿孙近在身,哎,你个贼也波臣,和赵盾,岂可二十载同僚没些儿义分。便兴心使歹心,指贤人作歹人。他两个细评论,还是那个狠。(云)令人,门首觑者,看有甚么人出府门来,报复某家知道。(卒子云)理会的。(程婴做慌走上,云)我抱着这药箱,里面有赵氏孤儿。天也可怜,喜的韩厥将军把住府门,他须是我老相公抬举来的。若是撞的出去,我与小舍人性命都得活也。(做出门科)(正末云)小校,拿回那抱药箱儿的人来。你是甚么人?(程婴云)我是个草泽医人,姓程,是程婴。(正末云)你在那里去来?(程婴云)我在公主府内剪汤下药来。(正末云)你下甚么药?(程婴云)下了个益母汤。(正末云)你这箱儿里面甚么物件?(程婴云)都是生药。(正末云)是甚么生药?(程婴云)都是桔梗、甘草、薄荷。(正末云)可有甚么夹带?(程婴云)并无夹带。(正末云)这等你去。(程婴做走,正末叫科,云)程婴回来,这箱儿里面是甚么物件?(程婴云)都是生药。(正末云)可有甚么夹带?(程婴云)并无夹带。(正末云)你去!(程婴做走,正末叫科,云)程婴回来。你这其中必有暗昧。我着你去呵,似驽箭高弦;叫你回来呵,便似毡上拖毛。程婴,你则道我不认的你哩!(唱)【河西后庭花】你本是赵盾家堂上宾,我须是屠岸贾门下人。你便藏着那未满月麒麟种,(带云)程婴你见么?(唱)怎出的这不通风虎豹屯。我不是下将军,也不将你来盘问。(云)程婴,我想你多曾受赵家恩来!(程婴云)是。知恩报恩,何必要说。(正末唱)你道是既知恩合报恩,只怕你要脱身难脱身。前和后把住门,地和天那处奔?若拿回审个真,将孤儿往报闻,生不能,死有准。(云)小校靠后,唤您便来,不唤您休来。(卒子云)理会的。(正末做揭箱子见科,云)程婴,你道是桔梗、甘草、薄荷,我可搜出人参来也!(程婴做慌,跪伏科)(正末唱)【金盏儿】见孤儿额颅上汗律津,口角头乳食喷,骨碌碌睁一双小眼儿将咱认,悄促促箱儿里似把声吞,紧绑绑难展足,窄狭狭怎翻身。他正是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程婴词云)告大人停嗔息怒,听小人从头分诉:想赵盾晋室贤臣,屠岸贾心生嫉妒。遣神獒扑害忠良,出朝门脱身逃去;驾单轮灵辄报恩,入深山不知何处。奈灵公听信谗言,任屠贼横行独步;赐驸马伏剑身亡,灭九族都无活路。将公主囚禁冷宫,那里讨亲人照顾。遵遗嘱唤做孤儿,子共母不能完聚;才分娩一命归阴,着程婴将他掩护。久以后长立成人。与赵家看守坟墓。肯分的遇着将军,满望你拔刀相助;若再剪除了这点萌芽,可不断送他灭门绝户?(正末云)程婴,我若把这孤儿献将出去,可不是一身富贵?但我韩厥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怎肯做这般勾当!(唱)【醉中天】我若是献出去图荣进,却不道利自己损别人。可怜他三百口亲丁尽不存,着谁来雪这终天恨?(带云)那屠岸贾若见这孤儿呵,(唱)怕不就连皮带筋,捻成齑粉。我可也没来由立这样没眼的功勋。(云)程婴,你抱的这孤儿出去。若屠岸贾问呵,我自与你回话。(程婴云)索谢了将军。(做抱箱儿走出,又回,跪科)(正末云)程婴,我说放你去,难道耍你?可快出去!(程婴云)索谢了将军。(做走,又回,跪科)(正末云)程婴,你怎生又回来?(唱)【金盏儿】敢猜着我调假小为真,那知道蕙叹惜芝焚;去不去我几回家将伊尽,可怎生到门前兜的又回身?(带云)程婴,(唱)你既没包身胆,谁着你强做保孤人?可不道忠臣不怕死,怕死不忠臣。(程婴云)将军,我若出的这府门去,你报与屠岸贾知道,别差将军赶来拿住我程婴,这个孤儿万无活理。罢!罢!罢!将军,你拿将程婴去,请功受赏;我与赵氏孤儿,情愿一处身亡便了!(正末云)程婴,你好去的不放心也:(唱)【醉扶归】你为赵氏存遗胤,我于屠贼有何亲?却待要乔做人情遣众军,打一个回风阵。你义忠我可也又信,你若肯舍残生,我也愿把这头来刎。【青歌儿】端的是一言一言难尽。(带云)程婴,(唱)你也忒眼内眼内无珍。将孤儿好去深山深处隐,那其间教训成人,演武修文;重掌三军,拿住贼臣;碎首分身,报答亡魂,也不负了我和你硬踹着是非门,担危困。(云)程婴,你去的放心者。(唱)【赚煞尾】能可在我身儿上讨明白,怎肯向贼子行捱推问!猛拚着撞阶基图个自尽,便留不得香名万古闻,也好伴鉏麑共做忠魂。你你你要殷勤,照觑晨昏。他须是赵氏门中一命根。直等待他年长进,才说与从前话本,是必教报仇人,休忘了我这大恩人。(自刎下)(程婴云)呀!韩将军自刎了也!则怕军校得知,报与屠岸贾知道,怎生是好?我抱着孤儿须索逃命去来。(诗云)韩将军果是忠良,为孤儿自刎身亡;我如今放心前去,太平庄再做商量。(下)第二折(屠岸贾领卒子上,云)事不关心,关心者乱。某屠岸贾,只为公主生下一个小的,唤做赵氏孤儿。我差下将军韩厥把住府门,搜检奸细;一面张挂榜文,若有掩藏赵氏孤儿者,全家处斩,九族不留。怕那赵氏孤儿会飞上天去?怎么这早晚还不见送到孤儿?故我放心不下。令人,与我门外觑者。(卒子报科,云)报元帅,祸事到了也!(屠岸贾云)祸从何来?(卒子云)公主在府中将裙带自缢而死。把府门的韩厥将军也自刎身亡了也。(屠岸贾云)韩厥为何自刎了?必然走了赵氏孤儿。怎生是好?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我如今不免诈传灵公的命,把晋国内但是半岁之下,一月之上,新添的小厮,都与我拘刷将来,见一个剁三剑,其中必然有赵氏孤儿。可不除了我这腹心之害?令人,与我张挂榜文,着晋国内但是半岁之下,一月之上,新添的小厮,都拘刷到我帅府中来听令。违者全家处斩,九族不留。(诗云)我拘刷尽晋国婴孩,料孤儿没处藏埋;一任他金枝玉叶,难逃我剑下之灾。(下)(正末扮公孙杵臼,领家童上,云)老夫公孙杵臼是也,在晋灵公位下为中大夫之职。只因年纪高大,见屠岸贸专权,老夫掌不得王事,罢职归农,苫庄三顷地,扶手一张锄,住在这吕吕太平庄上。往常我夜眠斗帐听寒角,如今斜倚柴门数雁行。倒大来悠哉也可!(唱)【南吕】【一枝花】兀的不屈沉杀大丈夫,损坏了真梁栋。被那些腌臜屠狗辈,欺负俺慷慨钓鳌翁。正遇着不道的灵公,偏贼子加恩宠,着贤人受困穷。若不是急流中将脚步抽回,险些儿闹市里把头皮断送。【梁州第七】他他他,在元帅府扬威也那耀勇;我我我,在太平庄罢职归农。再休想鹓班豹尾相随从。他如今高官一品,位极三公;户封八县,禄享千钟。见不平处有眼如蒙,听咒骂处有耳如聋。他他他,只将那会谄谀的着列鼎重裀,害忠良的便加官请俸,耗国家的都叙爵沦功。他他他,只贪着目前受用,全不省爬的高来可也跌的来肿,怎如俺守田园学耕种?早跳出伤人饿虎丛,倒大来从容。(程婴上,云)程婴,你好慌也!小舍人,你好险也!屠岸贾,你好狠也!我程婴虽然担着个死,撞出城来,闻的那屠岸贾见说走了赵氏孤儿,要将普国内半岁之下一月之上小孩儿每,都拘摄到元帅府里。不问是孤儿不是孤儿,他一个个亲手剁作三段。我将的这小舍人送到那厢去?好!有了,我想吕吕太平庄上公孙杵臼,他与赵盾是一殿之臣,最相交厚。他如今罢职归农。那老宰辅是个忠直的人,那里堪可掩藏。我如今来到庄上,就在这芭棚下放下这药箱。小舍人,你且权时歇息咱,我见了公孙杵臼便来看你。家童报复去,道有程婴求见。(家童报科,云)有程婴在于门首。(正末云)道有请。(家童云)请进。(正末见科,云)程婴,你来有何事?(程婴云)在下见老宰辅在这太平庄上,特来相访。(正末云)自从我罢官之后,众宰辅每好么?(程婴云)嗨!这不比老宰辅为官时节,如今屠岸贾专权,较往常都不同了也。(正末云)也该着众宰辅每劝谏劝谏。(程婴云)老宰辅,这等贼臣自古有之,便是那唐虞之世,也还有四凶哩!(正末唱)【隔尾】你道是古来多被奸臣弄,便是圣世何尝没四凶,谁似这万人恨千人赚一人重。他不廉不公,不孝不忠,单只会把赵盾全家杀的个绝了种。(程婴云)老宰辅,幸得皇天有眼,赵氏还未绝种哩!(正末云)他家满门良贱三百余口,诛尽杀绝,便是驸马也被三般朝典短刀自刎了,公主也将裙带缢死了,还有甚么种在那里?(程婴云)那前项的事,老宰辅都已知道,不必说了。近日公主囚禁府中,生下一子,唤做孤儿。这不是赵家是那家的种?但恐屠岸贾得知,又要杀坏,若杀了这一个小的,可不将赵家真绝了种也!(正末云)如今这孤儿却在那里?不知可有人救的出来么?(程婴云)老宰辅既有这点见怜之意,在下敢不实说。公主临亡时,将这孤儿交付与了程婴,着好生照觑他,待到成人长大,与父母报仇雪恨。我程婴抱的这孤儿出门,被韩厥将军要拿的去报与屠岸贾。是程婴数说了一场,那韩厥将军放我出了府门,自刎而亡。如今将的这孤儿无处掩藏,我特来投奔老宰辅。我想宰辅与赵盾元是一殿之臣,必然交厚,怎生可怜见救这个孤儿咱!(正末云)那孤儿今在何处?(程婴云)现在芭棚下哩!(正末云)休惊吓着孤儿,你快抱的来。(程婴做取箱开看科,云)谢天地,小舍人还睡着哩。(正末接科)(唱)【牧羊关】这孩儿未生时绝了亲戚,怀着时灭了祖宗,便长成人也则是少吉多凶。他父亲斩首在云阳,他娘呵囚在禁中。那里是血腥的白衣相,则是个无恩念的黑头虫。(程婴云)赵氏一家,全靠着这小舍人,要他报仇哩。(正末唱)你道他是个报父母的真男子;我道来,则是个妨爷娘的小业种。(程婴云)老宰辅不知,那屠岸贾为走了赵氏孤儿,普国内小的都拘刷将来,要伤害性命。老宰辅,我如今将赵氏孤儿偷藏在老宰辅根前,一者报赵驸马平日优待之恩,二者要救晋国小儿之命。念程婴年近四旬有五,所生一子,未经满月。待假妆做赵氏孤儿,等老宰辅告首与屠岸贾去,只说程婴藏着孤儿,把俺父子二人,一处身死;老宰辅慢慢的抬举的孤儿成人长大,与他父母报仇,可不好也?(正末云)程婴,你如今多大年纪了?(程婴云)在下四十五岁了。(正末云)这小的算着二十年呵,方报的父母仇恨。你再着二十年,也只是六十五岁;我再着二十年呵,可不九十岁了?其时存亡未知,怎么还与赵家报的仇?程婴,你肯舍的你孩儿,倒将来交付与我,你自首告屠岸贾处,说道太平庄上公孙杵臼藏着赵氏孤儿。那屠岸贾领兵校来拿住,我和你亲儿一处而死。你将的赵氏孤儿抬举成人,与他父母报仇,方才是个长策。(程婴云)老宰辅,是则是,怎么难为的你老宰辅?你则将我的孩儿假妆做赵氏孤儿,报与屠岸贾去,等俺父子二人一处而死吧。(正末云)程婴,我一言已定,再不必多疑了。(唱)【红芍药】须二十年报仇的主人公,恁时节才称心胸。只怕我迟疾死后一场空。(程婴云)老宰辅,你精神还强健哩。(正末唱)我精神比往日难同,闪下这小孩童怎见功?你急切里老不的形容,正好替赵家出力做先锋。(带云)程婴,你只依着我便了。(唱)我委实的捱不彻暮鼓晨钟。(程婴云)老宰辅,你好好的在家,我程婴不识进退,平白地将着这愁布袋连累你老宰辅,以此放心不下。(正末云)程婴,你说那里话?我,是七十岁的人,死是常事,也不争这早晚。(唱)【菩萨梁州】向这傀儡棚巾,鼓笛搬弄。只当做场短梦。猛回头早老尽英雄,有恩不报怎相逢,见义不为非为勇。(程婴云)老宰辅既应承了,休要失信。(正末昌)言而无信言何用。(程婴云)老宰辅,你若存的赵氏孤儿,当名标青史,万古留芳。(正末唱)也不索把咱来厮陪奉,大丈夫何愁一命终;况兼我白发髼松。(程婴云)老宰辅,还有一件。若是屠岸贾拿住老宰辅,你怎熬的这三推六问,少不得指攀我程婴下来。俺父子两个死是分内,只可惜赵氏孤儿,终归一死,可不把你老宰辅干连累了也。(正末云)程婴,你也说的是。我想那屠岸贾与赵附马呵,(唱)【三煞】这两家做下敌头重。但要访的孤儿有影踪,必然把太严庄上兵围拥,铁桶般密不通风。(云)那屠岸贾拿住了我,高声喝道:老匹夫岂不见三日前出下榜文,偏是你藏下赵氏孤儿。与俺作对,请波请波!(唱)则说老匹大清先入瓮,也须知榜揭处天都动;偏你这罢职归田一老农,公然敢剔蝎撩蜂。【二煞】他把绷扒吊拷般般用,情节根由细细穷;那其间枯皮朽骨难禁痛,少不得从实攀供,可知道你个程婴怕恐。(带云)程婴,你放心者。(唱)我从来一诺似千金重,便将我送上刀山与剑峰,断不做有始无终。(云)程婴,你则放心前去,抬举的这孤儿成人长大,与他父母报仇雪恨。老夫一死,何足道哉。(唱)【煞尾】凭着赵家枝叶千年永,晋国山河百二雄。显耀英材统军众,威压诸邦尽伏拱;遍拜公卿诉苦衷。祸难当初起下宫,可怜三百口亲丁饮剑锋;刚留得孤苦伶仃一小童,巴到今朝袭父封。提起冤仇泪如涌,要请甚旗牌下九重,早拿出奸臣帅府中,断首分骸祭祖宗,九族全诛不宽纵,恁时节才不负你冒死存孤报主公,便是我也甘心儿葬近要离路旁冢。(下)(程婴云)事势急了,我依旧将这孤儿抱的我家去,将我的孩儿送到太平庄上来。(诗云)甘将自己亲生子,偷换他家赵氏孤;这本程婴义分应该得,只可惜遗累公孙老大夫。(下)第三折(屠岸贾领卒子上,云)兀的不走了赵氏孤儿也!某已曾张挂榜文,限三日之内,不将孤儿出首,即将晋国内小儿但是半岁以下,一月以上,都拘刷到我帅府中,尽行诛戮。令人,门首觑者,若有首告之人,报复某家知道。(程婴上。云)自家程婴是也。昨日将我的孩儿送与公孙杵臼去了;我今日到屠岸贾根前首告去来。令人,报复去,道有了赵氏孤儿也。(卒子云)你则在这里,等我报复去。(报科,云)报的元帅得知,有人来报赵氏孤儿有了也。(屠岸贾云)在那里?(卒子云)现在门首哩。(屠岸贾云)着他过来。(卒子云)着过来。(做见科,屠岸贾云)兀那厮,你是何人?(程婴云)小人是个草泽医士程婴。(屠岸贾云)赵氏孤儿今在何处?(程婴云)在吕吕太平庄上,公孙杵臼家藏着哩。(屠岸贾云)你怎生知道来?(程婴云)小人与公孙杵臼曾有一面之交,我去探望他,谁想卧房中锦襕绣褥上,躺着一个小孩儿。我想公孙杵臼年纪七十,从来没儿没女,这个是那里来的?我说道:"这小的莫非是赵氏孤儿么?"只见他登时变色,不能答应。以此知孤儿在公孙杵臼家里。(屠岸贾云)咄!你这匹夫,你怎瞒的过我。你和公孙杵臼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你因何告他藏着赵氏孤儿?你敢是知情么!说的是,万事全休;说的不是,令人,磨的剑快,先杀了这个匹夫者。(程婴云)告元帅暂息雷霆之怒,略罢虎狼之威,听小人诉说一遍咱。我小人与公孙杵臼原无仇隙,只因元帅传下榜文,要将普国内小儿拘刷到帅府,尽行杀坏。我一来为救普国内小儿之命;二来小人四旬有五,近生一子,尚未满月。元帅军令,不敢不献出来,可不小人也绝后了?我想有了赵氏孤儿,便不损坏一国生灵,连小人的孩儿也得无事,所以出首。(诗云)告大人暂停嗔怒,这便是首告缘故;虽然救普国生灵,其实怕程家绝户。(屠岸贾笑科,云)哦!是了。公孙杵臼原与赵盾一殿之巨,可知有这事来。令人,则今日点就本部下人马,同程婴到太平庄上,拿公孙杵臼走一遭去。(同下)(正末公孙杵臼上,云)老夫公孙杵臼是也。想昨日与程婴商议救赵氏孤儿一事,今日他到屠岸贾府中首告去了。这早晚屠岸贾这厮必然来也可!(唱)【双调】【新水令】我则见荡征尘飞过小溪桥,多管是损忠良贼徒来到。齐臻臻摆着士卒,明晃晃列着枪刀。眼见的我死在今朝,更避甚痛笞掠。(屠岸贾同程婴领卒子上,云)来到这吕吕太平庄上也。令人,与我围了太平庄者。程婴,那里是公孙杵臼宅院?(程婴云)则这个便是。(屠岸贾云)拿过那老匹夫来。公孙杵臼,你知罪么?(正末云)我不知罪。(屠岸贾云)我知你个老匹夫和赵盾是一殿之臣。你怎敢掩藏着赵氏孤儿!(正末云)老元帅,我有熊心豹胆?怎敢掩藏着赵氏孤儿!(屠岸贾云)不打不招。令人,与我拣大棒子着实打者。(卒子做打科)(正末唱)【驻马听】想着我罢职辞朝,曾与赵盾名为刎颈交。(云)这事是谁见来?(屠岸贾云)观有程婴首告着你哩。(正末唱)是那个埋情出告,原来这程婴舌是斩身刀。(云)你杀了赵家满门良贱三百余口,则剩下这孩儿,你又要伤他性命。(唱)你正是狂风偏纵扑天雕,严霜故打枯根草。不争把孤儿又杀坏了。可着他三百口冤仇甚人来报。(屠岸贾云)老匹夫,你把孤儿藏在那里?快招出来,免受刑法。(正末云)我有甚么孤儿藏在那里?谁见来?(屠岸贾云)你不招?令人,与我采下去,着实打者。(做打科)(屠岸贾云)这老匹夫赖肉顽皮不肯招承,可恼,可恼。程婴,这原是你出首的,就着你替我行杖者。(程婴云)元帅,小人是个草泽医士,撮药尚然腕弱,怎生行的杖?(屠岸贾云)程婴,你不行杖,敢怕指攀出你么?(程婴云)元帅,小人行杖便了。(做拿杖子科)(屠岸贾云)程婴,我见你把棍子拣了又拣,只拣着那细棍子,敢怕打的他疼了,要指攀下你来。(程婴云)我就拿大棍子打者。(屠岸贾云)住者。你头里只拣着那细棍子打,如今你却拿起大棍子来,三两下打死了呵,你就做的个死无招对。(程婴云)着我拿细棍子又不是,拿大棍子又不是,好着我两下做人难也。(屠岸贾云)程婴,你只拿着那中等棍子打。公孙杵臼老匹夫,你可知道行杖的就是程婴么?(程婴行杖科,云)快招了者!(三科了)(正末云)哎哟!打了这一日,不似这几棍子打的我疼,是谁打我来?(屠岸贾云)是程婴打你来。(正末云)程婴,你刬的打我那?(程婴云)元帅,打的这老头儿兀的不胡说哩。(正末唱)【雁儿落】是那一个实丕丕将着粗棍敲?打的来痛杀杀精皮掉。我和你狠程婴有甚的仇?却教我老公孙受这般虐。(程婴云)快招了者。(正末云)我招,我招。(唱)【得胜令】打的我无缝可能逃,有口屈成招。莫不是那孤儿他知道,故意的把咱家指定了。(程婴做慌科)(正末唱)我委实的难熬,尚儿自强着牙根儿闹;暗地更偷瞧,只见他早吓的腿脡儿摇。(程婴云)你快招吧,省得打杀你。(正末云)有、有、有。(唱)【水仙子】俺二人商议要救这小儿曹。(屠岸贾云)可知道指攀下来也。你说二人,一个是你了,那一个是谁?你实说将出来,我饶你的性命。(正末云)你要我说那一个,我说,我说。(唱)哎!一句话来到我舌尖亡却咽了。(屠岸贾云)程婴。这桩事敢有你么?(程婴云)兀那老头儿,你休妄指平人。(正末云)程婴,你慌怎么?(唱)我怎生把你程婴道,似这般有上梢无下梢。(屠岸贾云)你头里说两个,你怎生这一会儿可说无了?(正末唱)只被你打的来不知一个颠倒。(屠岸贾云)你还不说,我就打死你个老匹夫。(正末唱)遮莫便打的我皮都绽,肉尽销,休想我有半个字儿攀着。(卒子抱俫儿上科,云)元帅爷贺喜,土洞中搜出个赵氏孤儿来了也。(屠岸贾笑科。云)将那小的拿近前来,我亲自下手,剁做三段。兀那老匹夫,你道无有赵氏孤儿,这个是谁?(正末唱)【川拨棹】你当日演神獒,把忠臣来扑咬。逼的他走死荒郊,刎死钢刀,缢死裙腰,将三百口全家老小尽行诛剿。并没那半个儿剩落,还不厌你心苗。(屠岸贾云)我见了这孤儿,就不由我不恼也。(正末唱)【七弟兄】我只见他左瞧、左瞧、怒咆哮,火不腾改变了狰狞貌,按狮蛮拽札起锦征袍,把龙泉扯离出沙鱼鞘。(屠岸贾怒云)我拔出这剑来。一剑,两剑,三剑。(程婴做惊疼科,屠岸贾云)把这一个小业种剁了三剑,兀的不称了我平生所愿也。(正末唱)【梅花酒】呀!见孩儿卧血泊。那一个哭哭号号,这一个怨怨焦焦,连我也战战摇摇。直恁般歹做作,只除是没天道。呀!想孩儿离褥草,到今日恰十朝,刀下处怎耽饶,空生长枉劬劳,还说甚要防老。【收江南】呀!兀的不是家富小儿骄。(程婴掩泪科)(正末唱)见程婴心似热油浇,泪珠儿不敢对人抛,背地里揾了。没来由割舍的亲生骨肉吃三刀。(云)屠岸贾那贼,你试觑者。上有天哩,怎肯饶过的你,你死打甚么不紧!(唱)【鸳鸯煞】我七旬死后偏何老,这孩儿一岁死后偏知小。俺两个一处身亡,落的个万代名标。我嘱付你个后死的程婴,休别了横亡的赵朔。畅道是光阴过去的疾,冤仇报复的早。将那厮万剐千刀,切莫要轻轻的素放了。(正末撞科,云)我撞阶基,觅个死处。(下)(卒子报科,云)公孙杵臼撞阶基身死了也。(屠岸贾笑科,云)那老匹夫既然撞死,可也罢了。(做笑科,云)程婴,这一桩里多亏了你;若不是你呵,如何杀的赵氏孤儿?(程婴云)元帅,小人原与赵氏无仇,一来救普国内众生;二来小人根前也有个孩儿,未曾满月。若不搜的那赵氏孤儿出来,我这孩儿也无活的人也。(屠岸贾云)程婴,你是我心腹之人,不如只在我家中做个门客,抬举你那孩儿成人长大。在你跟前习文,送在我跟前演武。我也年近五旬,尚无子嗣,就将你的孩儿与我做个义儿。我偌大年纪了,后来我的官位,也等你的孩儿讨个应袭,你意下如何?(程婴云)多谢元帅抬举。(屠岸贾诗云)则为朝纲中独显赵盾,不由我心中生忿;如今削除了这点萌芽,方才是永无后衅。(同下)第四折(屠岸贾领卒子上,云)某,屠岸贾。自从杀了赵氏孤儿,可早二十年光景也。有程婴的孩儿,因为过继与我,唤做屠成。教的他十八般武艺,无有不拈,无有不会。这孩儿弓马倒强似我,就着我这孩儿的威力,早晚定计,弑了灵公,夺了晋国,可将我的官位都与孩儿做了,方是平生愿足。适才孩儿往教场中演习弓马去了,等他来时,再做商议。(下)(程婴拿手卷上,诗云)日月催人老,光阴趱少年;心中无限事,未敢尽明言。过日月好疾也!自到屠府中,今经二十年光景,抬举的我那孩儿二十岁,官名唤做程勃。我根前习文,屠岸贾根前习武,甚有机谋,熟闲弓马。那屠岸贾将我的孩儿十分见喜,他岂知就里的事。只是一件,连我这孩儿心下也还是懵懵懂懂的。老夫今年六十五岁,倘或有些好歹呵,着谁人说与孩儿知道,替他赵氏报仇。以此踌躇展转,昼夜无眠。我如今将从前屈死的忠臣良将,画成一个手卷,倘若孩儿问老夫呵,我一桩桩剖说前事,这孩儿必然与父母报仇也。我且在书房中闷坐着,只等孩儿到来,自有个理会。(正末扮程勃上,云)某,程勃是也。这壁厢爹爹是程婴;那壁厢爹爹可是屠岸贾。我白日演武,到晚习文。如今在教场中回来,见我这壁厢爹爹走一遭去也呵。(唱)【中吕】【粉蝶儿】引着些本部下军卒,提起来杀人心半星不惧。每日家习演兵书。凭看我,快相持,能对垒,直使的诸邦降伏。俺父亲英勇谁如,我拚着个尽心儿扶助。【醉春风】我则待扶明主晋灵公,助贤臣屠岸贾。凭着我能文善武万人敌,俺父亲将我来许、许。可不道马壮人强,父慈子孝,怕甚么主忧臣辱。(程婴云)我展开这手卷。好可怜也!单为这赵氏孤儿,送了多少贤臣烈士,连我的孩儿也在这里面身死了也。(正末云)令人,接了马者。这壁厢爹爹在那里?(卒子云)在书房中看书哩。(正末云)令人报复去。(卒子报科,云)有程勃来了也。(程婴云)着他过来。(卒子云)着过去。(正末做见科,云)这壁厢爹爹,您孩儿教场中回来了也。(程婴云)你吃饭去。(正末云)我出的这门来。想俺这壁厢爹爹,每日见我心中喜欢,今日见我来心中可甚烦恼,垂泪不止。不知主着何意?我过去问他。谁欺负着你来?对您孩儿说,我不道的饶了他哩。(程婴云)我便与你说呵,也与你父亲母亲做不的主,你只吃饭去。(程婴做眼泪科)(正末云)兀的不徯幸杀我也!(唱)【迎仙客】因甚的掩泪珠?(程婴做吁气科)(正末唱)气长吁?我恰才叉定手向前来紧趋伏。(带云)则俺见这壁厢爹爹呵,(唱)忄敞支支恶心烦,勃腾腾生忿怒。(带云)是甚么人敢欺负你来?(唱)我这里低首踌躇。(带云)既然没的人欺负你呵,(唱)那里是话不投机处。(程婴云)程勃,你在书房中看书,我往后堂中去去再来。(做遗手卷虚下)(正末云)哦,元来遗下一个手卷在此。可是甚的文书?待我展开看咱。(做看科,云)好是奇怪,那个穿红的拽着恶犬,扑着个穿紫的;又有个拿瓜锤的打死了那恶犬。这一个手扶着一辆车,又是没半边车轮的。这一个自家撞死槐树之下。可是甚么故事?又不写出个姓名,教我那里知道!(唱)【红绣鞋】画着的是青鸦鸦几株桑树,闹炒炒一簇田夫。这一个可磕擦紧扶定一轮车。有-个将瓜捶亲手举,有一个触槐树早身殂,又一个恶犬儿只向着这穿紫的频去扑。(云)待我再看来。这一个将军前面摆着弓弦、药酒、短刀三件,却将短刀自刎死了。怎么这一个将军也引剑自刎而死?又有个医人手扶着药箱儿跪着,这一个妇人抱着个小孩儿,却象要交付医人的意思。呀!元来这妇人也将裙带自缢死了,好可怜人也!(唱)【石榴花】我只见这一个身着锦襜襜,手引着弓弦药酒短刀诛。怎又有个将军自刎血模糊?这一个扶着药箱儿跪伏,这一个抱着小孩儿交付,可怜穿珠带玉良家妇,他将着裙带儿缢死何辜。好着我沉吟半晌无分诉,这画的是徯幸杀我也闷葫芦。(云)我仔细看来,那穿红的也好狠哩,又将一个白须老儿打的好苦也。(唱)【斗鹌鹑】我则见这穿红的匹夫,将着这白须的来殴辱;兀的不恼乱我的心肠,气填我这肺腑。(带云)这一家儿若与我关系呵。(唱)我可也不杀了贼臣不是丈夫,我可便敢与他做主。这血泊中躺的不知是那个亲丁?这市曹中杀的也不知是谁家上祖?(云)到底只是不明白,须待俺这壁厢爹爹出来,问明这桩事,可也免的疑惑。(程婴上,云)程勃,我久听多时了也。(正末云)这壁厢爹爹可说与您孩儿知道。(程婴云)程勃,你要我说这桩故事,倒也和你关亲哩。(正末云)你则明明白白的说与您孩儿咱。(程婴云)程勃,你听者,这桩故事好长哩。当初那穿红的和这穿紫的.元是一殿之臣,争奈两个文武不和,因此做下对头,已非一日。那穿红的想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暗地遣一刺客.唤做鉏麑,藏着短刀,越墙而过。要刺杀这穿紫的。谁想这穿紫的老宰辅,每夜烧香,祷告天地,专一片报国之心,无半点于家之意。那人道:我若刺了这个老宰辅,我便是逆天行事,断然不可;若回去见那穿红的,少不得是死。罢、罢、罢。(诗云)他手携利刃暗藏埋,因见忠良却悔来;方知公道明如日,此夜鉏麑自触槐。(正未云)这个触槐而死的是鉏麑么?(程婴云)可知是哩。这个穿紫的为春间劝农出到郊外,可在桑树下见一壮士,仰面张口而卧。穿紫的问其缘故,那壮士言:某乃是灵辄,因每顿吃一斗米的饭,大主人家养活不过。将我赶逐出来;欲待摘他桑椹子吃,又道我偷他的。因此仰面而卧,等那桑椹子吊在口中便吃;吊不在口中,宁可饿死,不受人耻辱。穿紫的说:此烈士也。遂将酒食赐与饿夫,饱餐了一顿。不辞而去。这穿紫的并无嗔怒之心。程勃,这见得老宰辅的德量处。(诗云)为乘春令劝耕初,巡遍郊原日未晡;壶浆箪食因谁下,刚济桑间一饿夫。(正末云)哦,这桑树下饿夫唤做灵辄。(程婴云)程勃,你紧记者。又一日,西戎国贡进神獒。是一只狗,身高四尺者,其名为獒。晋灵公将神獒赐与那穿红的。正要谋害这穿紫的,即于后园中扎一草人,与穿紫的一般打扮,将草人腹中悬一付羊心肺。将神獒俄了五七日;然后剖开草人腹中,饱餐一顿。如此演成百日,去向灵公说道:如今朝中岂无不忠不孝的人,怀着欺君之意。灵公问道:其人安在?那穿红的说:前者赐与臣的神獒,便能认的。那穿红的牵上神獒去,这穿紫的正立于殿上。那神獒认着是草人,向前便扑,赶的这穿紫的绕殿而走。旁边恼了一人,乃是殿前太尉提弥明,举起金瓜。打倒神獒,用手揪住脑杓皮,则一劈劈为两半。(诗云)贼臣奸计有千条,逼的忠良没处逃;殿前自有英雄汉,早将毒手劈神獒。(正末云)这只恶犬,唤做神獒;打死这恶犬的,是提弥明。(程婴云)是。那老宰辅出的殿门,正待上车,岂知被那穿红的把他那驷马车四马摘了二马,双轮摘了一轮,不能前去。傍边转过壮士,一臂扶轮,一手策马;磨衣见皮,磨皮见肉,磨肉见筋,磨筋见骨,磨骨见髓。捧毂推轮,逃往野外。你道这个是何人?可就是桑间饿夫灵辄者是也。(诗云)紫衣逃难出宫门,驷马双轮摘一轮;却是灵辄强扶归野外,报取桑间一饭恩。(正末云)您孩儿记的,元来就是仰卧于桑树下的那个灵辄。(程婴云)是。(正末云)这壁厢爹爹,这个穿红的那厮好狠也!他叫甚么名氏?(程婴云)程勃,我忘了他姓名也。(正末云)这个穿紫的,可是姓甚么?(程婴云)这个穿紫的,姓赵,是赵盾丞相。他和你也关亲哩。(正末云)您孩儿听的说有个赵盾丞相,倒也不曾挂意。(程婴云)程勃,我今番说与你可,你则紧紧记者。(正末云)那手卷上还有哩,你可再说与您孩儿听咱。(程婴云)那个穿红的,把这赵盾家三百口满门良贱诛尽杀绝了。只有一子赵朔,是个驸马。那穿红的诈传灵公的命,将三般朝典赐他,却是弓弦、药酒、短刀,要他凭着取一件自尽。其实公主腹怀有孕,赵朔遗言:我若死后,你添的个小厮儿呵,可名赵氏孤儿,与俺三百口报仇。谁想赵朔短刀刎死,那穿红的将公主囚禁府中,生下赵氏孤儿。那穿红的得知,早差下将军韩厥,把住府门,专防有人藏了孤儿出去。这公主有个门下心腹的人,唤做草泽医士程婴。(正末云)这壁厢爹爹,你敢就是他么?(程婴云)天下有多少同名同姓的人,他另是一个程婴。这公主将孤儿交付了那个程婴,就将裙带自缢而死。那程婴抱着这孤儿,来到府门上,撞见韩厥将军,搜出孤儿来;被程婴说了两句,谁想韩厥将军也拔剑自刎了。(诗云)那医人全无怕惧,将孤儿私藏出去;正撞见忠义将军,甘身死不教拿住。(正末云)这将军为赵氏孤儿,自刎身亡了,是个好男子。我记着他唤做韩厥。(程婴云)是、是、是,正是韩厥。谁想那穿红的得知,将普国内半岁之下一月之上小孩儿每,都拘刷到他府来,每人剁做三剑。必然杀了赵氏孤儿。(正末做怒科,云)那穿红的好狠也!(程婴云)可知他狠哩。谁想这程婴也生的个孩儿,尚未满月,假妆做赵氏孤儿,送到吕吕太平庄上公孙杵臼跟前。(正末云)那公孙杵臼却是何人?(程婴云)这个老宰辅,和赵盾是一殿之臣。程婴对他说道:"老宰辅,你收着这赵氏孤儿,去报与穿红的,道程婴藏着孤儿,将俺父子一处身死。你抬举的孤儿成人长大,与他父母报仇,有何不可?公孙杵臼说道:我如今年迈了也。程婴,你舍的你这孩儿,假妆做赵氏孤儿,藏在老夫跟前;你报与穿红的去,我与你孩儿一处身亡。你藏着孤儿,日后与他父母报仇才是。(正末云)他那个程婴肯舍他那孩儿么?(程婴云)他的性命也要舍哩,量他那孩儿打甚么不紧。他将自己的孩儿假妆做了孤儿,送与公孙杵臼处。报与那穿红的得知,将公孙杵臼三推六问,吊拷繃扒。追出那假的赵氏孤儿来,剁做三剑;公孙杵臼自家撞阶而死。这桩事经今二十年光景了也!这赵氏孤儿观今长成二十岁,不能与父母报仇,说兀的做甚?(诗云)他一貌堂堂七尺躯,学成文武待何如;乘车祖父归何处,满门良贱尽遭诛。冷宫老母悬梁缢,法场亲父引刀殂;冤恨至今犹未报,枉做人间大丈夫。(正末云)你说了这一日,您孩儿如睡里梦里,只不省的。(程婴云)元来你还不知哩!如今那穿红的正是奸臣屠岸贾,赵盾是你公公,赵朔是你父亲,公主是你母亲。(诗云)我如今一一说到底,你刬地不知头共尾;我是存孤弃子老程婴,兀的赵氏孤儿便是你,(正末云)元来赵氏孤儿正是我,兀的不气杀我也!(正末做倒,程婴扶科,云)小主人苏醒者。(正末云)兀的不痛杀我也!(唱)【普天乐】听的你说从初,才使我知缘故;空长了我这二十年的岁月,生了我这七尺的身躯。元来自刎的是父亲,自缢的咱老母。说到凄凉伤心处,便是那铁石人也放声啼哭。我拚着生擒那个老匹夫,只要他偿还俺一朝的臣宰。更和那合宅的家属。(云)你不说呵,您孩儿怎生知道。爹爹请坐,受您孩儿几拜。(正末拜科,程婴云)今日成就了你赵家枝叶,送的俺一家儿剪草除根了也。(做哭科)(正末唱)【上小楼】若不是爹爹照觑。把你孩儿抬举,可不的二十年前早撄锋刃,久丧沟渠。恨只恨屠岸贾那匹大,寻恨拔树,险送的俺一家儿灭门绝户。【幺篇】他他他,把俺一姓戮;我我我,也还他九族屠。(程婴云)小主人,你休大惊小怪的,恐怕屠贼知道。(正末云)我和他一不做二不休。(唱)那怕他牵着神獒,拥着家兵,使着权术。你只看这一个那一个都是为谁而卒,岂可我做儿的倒安然如故。(云)爹爹放心,到明日我先见过了主公,和那满朝的卿相,亲自杀那贼去。(唱)【耍孩儿】到明朝若与仇人遇,我迎头儿把他当住;也不须别用军和卒。只将咱猿臂轻舒,早提番玉勒雕鞍辔,扯下金花皂盖车,死狗似拖将去。我只问他人心安在,天理何如?【二煞】谁着你使英雄忒使过,做冤仇能做毒,少不的一还一报无虚误。你当初屈勘公孙老,今日犹存赵氏孤。再休想咱容恕,我将他轻轻掷下,慢慢开除。【一煞】摘了他斗来大印一颗,剥了他花来簇几套服;把麻绳背绑在将军柱。把铁钳拔出他斓斑舌;把锥子生跳他贼眼珠,把尖刀细剐他浑身肉,把钢锤敲残他骨髓,把钢铡切掉他头颅。【煞尾】尚兀自勃腾腾怒怎淌,黑沈沈怨未复。也只为二十年的逆子妄认他人父,到今日三百口的冤魂,方才家自有主。(下)(程婴云)到明日小主人必然擒拿这老贼,我须随后接应去来。(下)第五折(外扮魏绛,领张千上,云)小官乃晋国上卿魏绛是也。方今悼公在位,有屠岸贾专权,将赵盾满门良贱尽皆杀绝。谁想赵朔门下有个程婴,掩茂了赵氏孤儿,今经二十年光景。改名程勃。今早奏知主公,要擒拿屠岸贾,雪父之仇。奉主公的命,道屠岸贾兵权太重,诚恐一时激变,着程勃暗暗的自行捉获。仍将他阖门良贱,龆龀不留;成功之后,另加封赏。小官不敢轻泄,须亲对程勃传命去来。(诗云)忠臣受屠戮,沉冤二十年;今朝取奸贼,方知冤报冤。(下)(正末躧马仗剑上,云)某,程勃,今早奏知主公,擒拿屠岸贾,报父祖之仇。这老贼是好无礼也可。(唱)【正宫】【端正好】也不索列兵卒,排军将,动着些阔剑长枪;我今日报仇舍命诛奸党,总是他命尽也合身丧。【滚绣球】只在这闹街坊,弄一场。我和他决无轻放,恰便似虎扑绵羊。我可也不索慌,不索忙,早把手脚儿十分打当,看那厮怎做堤防。我将这二十年积下冤仇报,三百口亡来性命偿,我便死也何妨。(云)我只在这闹市中等侯着,那老贼敢待来也。(屠岸贾领卒子上,云)今日在元帅府回还私宅中去。令人,摆开头踏,慢慢的行者。(正末云)兀的不是那老贼来了也。(唱)【倘秀才】你看那雄赳赳头踏数行,闹攘攘跟随的在两厢。你看他腆着胸脯,妆些儿势况。我这里骤马如流水,掣剑似秋霜,向前来赌当。(屠岸贾云)屠成,你来做甚么?(正末云)兀那老贼,我不是屠成,则我是赵氏孤儿。二十年前你将俺三百口满门良贱,诛尽杀绝。我今日擒拿你个老匹夫,报俺家的冤仇也。(屠岸贾云)谁这般道来?(正末云)是程婴道来。(屠岸贾云)这孩子手脚来的,不中,我只是走的干净。(正末云)你这贼,走那里去?(唱)【笑和尚】我、我、我尽威风八面扬,你、你、你怎挣坐怎拦挡?早、早、早吓的他魂飘荡,休、休、休再口强。是、是、是不商量,来、来、来可匹塔的提离了鞍鞒上。(正末做拿住科,程婴慌上,云)则怕小主人有失,我随后接应去。谢天地,小主人拿住屠岸贾了也。(正末云)令人,将这匹夫执缚定了,见主公去来。(同下)(魏绛同张千上,云)小官魏绛的便是。今有程勃擒拿屠岸贾去了。令人,门首觑者,若来时,报复某知道。(正末同程婴拿屠岸贾上,正末云)父亲,俺和你同见主公去来。(见科,云)老宰辅,可怜俺家三百口沉冤,今日拿住了屠岸贾也。(魏绛云)拿将过来。兀那屠岸贾,你这损害忠良的奸贼,今被程勃拿来,有何理说。(屠岸贾云)我成则为王,败则为虏。事已至此,惟求早死而已。(正末云)老宰辅与程勃做主咱!(魏绛云)屠岸贾,你今日要早死,我偏要你慢死。令人,与我将这贼钉上木驴,细细的剐上三千刀,皮肉都尽,方才断首开膛,休着他死的早了。(正末唱)【脱布衫】将那厮钉上木驴推上云阳,休便要断首开膛;直剁的他做一埚儿肉酱,也消不得俺满怀惆怅。(程婴云)小主人,你今日报了冤仇,复了本性,则可怜老汉一家儿皆无所靠也!(正末唱)【小梁州】谁肯舍了亲儿把别姓藏?似你这恩德难忘。我待请个丹青妙手不寻常,傅着你真容相,侍奉在俺家堂。(程婴云)我有甚么恩德在那里,劳小主人这等费心?(正末唱)【幺篇】你则那三年乳哺曾无旷,可不胜怀担十月时光;幸今朝出万死身无恙,便日夕里焚香供养,也报不的你养爷娘。(魏绛云)程婴、程勃,你两上望阙跪者,听主公的命。(词云)则为屠岸贾损害忠良,百般地挠乱朝纲;将赵盾满门良贱,都一朝无罪遭殃。那其间颇多仗义,岂真谓天道微茫;幸孤儿能偿积怨,把奸臣身首分张。可复姓赐名赵武,袭父祖列爵卿行。韩厥后仍为上将,给程婴十顷田庄。老公孙立碑造墓,弥明辈概与褒扬。普国内从今更始,同瞻仰主德无疆。(程婴、正末谢恩科,正末唱)【黄钟尾】谢君恩普国多沾降,把奸贼全家尽灭亡。赐孤儿改名望,袭父祖拜卿相;忠义士各褒奖,是军官还职掌,是穷民与收养;已死丧给封葬,现生存受爵赏。这恩临似天广,端为谁敢虚让。誓捐生在战场,着邻邦并归向。落的个史册上标名,留与后人讲。题目公孙杵臼耻勘问正名赵氏孤儿大报仇
楔子
(冲末扮孛老同正末王文用、旦儿上)(孛老诗云)急急光阴似水流,等闲白了少年头。月过十五光明少,人到中年万事休。老汉是这河南府人氏,姓王,双名从道。嫡亲的三口儿家属,孩儿是王文用,这个是孩儿的媳妇儿。俺三口儿守本分做着些营生,度其日月。孩儿也,你早间去长街市上做甚么来?(正末云)父亲。您孩儿去长街市上算了一卦,道您孩儿有一百日血光之灾,千里之外可躲。孩儿待将些小本钱,到江西南昌地面,做些买卖,一来是躲难逃灾,二来就将本求利。不知父亲意下如何?(孛老云)孩儿,岂不闻古人有言:离家一里,不如屋里;又道是:打卦打卦,只会说话。你怎么信那些油嘴的话头?叹不如在家里谨谨慎慎的消灾延福倒好。(正末云)父亲,阴阳不可不信。孩儿主意已定。装都拴就了,不如任孩儿去罢,恐怕在家里终日疑心惑志,便没灾难,也少不得生出病来。(孛老儿)既然孩儿决意要去,我也不留你了,只要你小心在意者。(正末云)则今日好日辰,您孩儿辞别了父亲,便索长行也。(旦儿云)大哥,你出路去,只是以身为本。父亲年纪高大了,是必早些回家来。若遇见便人,稍封平安信儿与我。(正末云)大嫂,你好生看觑家中,侍奉父亲,我做些买卖便回来也。(孛老云)孩儿不必忧虑,则愿你早早得利而回。(正末唱)
杂剧·朱砂担滴水浮沤记。。未知作者。 楔子(冲末扮孛老同正末王文用、旦儿上)(孛老诗云)急急光阴似水流,等闲白了少年头。月过十五光明少,人到中年万事休。老汉是这河南府人氏,姓王,双名从道。嫡亲的三口儿家属,孩儿是王文用,这个是孩儿的媳妇儿。俺三口儿守本分做着些营生,度其日月。孩儿也,你早间去长街市上做甚么来?(正末云)父亲。您孩儿去长街市上算了一卦,道您孩儿有一百日血光之灾,千里之外可躲。孩儿待将些小本钱,到江西南昌地面,做些买卖,一来是躲难逃灾,二来就将本求利。不知父亲意下如何?(孛老云)孩儿,岂不闻古人有言:离家一里,不如屋里;又道是:打卦打卦,只会说话。你怎么信那些油嘴的话头?叹不如在家里谨谨慎慎的消灾延福倒好。(正末云)父亲,阴阳不可不信。孩儿主意已定。装都拴就了,不如任孩儿去罢,恐怕在家里终日疑心惑志,便没灾难,也少不得生出病来。(孛老儿)既然孩儿决意要去,我也不留你了,只要你小心在意者。(正末云)则今日好日辰,您孩儿辞别了父亲,便索长行也。(旦儿云)大哥,你出路去,只是以身为本。父亲年纪高大了,是必早些回家来。若遇见便人,稍封平安信儿与我。(正末云)大嫂,你好生看觑家中,侍奉父亲,我做些买卖便回来也。(孛老云)孩儿不必忧虑,则愿你早早得利而回。(正末唱)【仙吕】【端正好】躲非灾,离乡故,相别罢便践程途。(旦儿云)王文用,今日分别,好生凄凉也。(正末唱)方信道人生唯有别离苦,眼看着向那海角天涯去。(下)(孛老云)孩儿去了也。媳妇儿,没事则闭门静坐,等你丈夫回来者。(旦儿云)父亲放心,您孩儿知道。(同下)第一折(丑扮店小二上,云)小可是店小二。在此处开着个客店,但是南来北往,做买做卖的,都来我这店里安下。天色已晚,想是没的人来了,我且关上门者。(正末上,云)自家王文用的便是。自从离了家中,直到江西南昌贩卖,利增百倍。本待要回家去,争奈未勾那一百日。打听的泗州好做买卖,我待就上泗州去。想俺这为商贾的,索是艰难也呵。(唱)【仙吕】【点绛唇】带月披星,忍寒受冷,离乡井。过于些芳草长亭,再不曾半霎儿得这脚头定。【混江龙】你看那人间百姓,在红尘中部要干营生,两下里行船走马,各要夺利争名。船尾分开横水绿,马蹄踏破乱山青。则他这摇鞭举棹可便也休相竞,多则为两匙儿羹粥干忙了那一世,落的这前程。(云)天色晓了也,我在这店肆中觅个宵宿咱。小二哥,开门,开门。(店小二云)有人唤门哩,我开开这门来。(见科,云)我道谁,原来是老客。隔的两个月不见,一发吃的好了。老客,如今未做甚么?(正末云)我来你这店里,觅一个宿,我与你二百文房钱。(店小二云)勾了,勾了。老客请进里面来。用些甚么茶饭?(正末云)茶饭都不用。你只与我点一盏灯来。(店小二云)理会的。灯在此。(正末云)小二哥,你把房钱收去,我明日五更前后,早起便行,我也不辞你了。(店小二云)哦,你明日不辞我,天明就去。既然如此,你歇息罢。我自家睡去。(下)(正末云)我关上这门。走的我身子困倦了,我歇息咱。(做睡、打梦科)(云)王文用也,甚睡儿到的我这眼里?我开开这门,我来这里,下了两遭,倒不曾细看。可怎生这里有一个小角门儿?我开开这门,元来是一所花园。是好花也。(唱)【醉中天】我则见牡丹花堪人赏宜人敬,可人意动人情。又则见青芍药白蔷薇红锦樱,又则见紫纹桃间着那黄花杏。(云)是好花也,我待折一朵儿咱。(唱)不由我心中自警,百般的把拿不定。(云)这所在也无人,我便折一朵儿怕做甚么?(做惊科)(唱)呀,可怎生扑簌簌枝叶凋零?(净扮邦老闪上,做意科)(正末唱)【后庭花】则听的擦擦的鞋底鸣,丕丕的大步行。好教我便扢扢的牙根斗,(邦老靠正末科)(正末唱)觉一阵渗渗的身上冷。(邦老做揪住正末科)(正末唱)猛见个黑妖精,似和人寻争觅竞。这埚儿里无动静,昏惨惨月半明,莫不要亏图咱性命?骨碌碌怪眼睁,早唬的咱先直挺。【青歌儿】天也。好着我又不敢问他、问他名姓,早则是打了个浑身痴挣。(做杀正末,打推下)(正末做醒科,云)有杀人贼也,呸!(唱)我恰才哄的觉来忽的醒。(云)好个恶梦也。我开了这门。(唱)我才出门程,向花苑闲行。见风弄残灯,正月白三更。亲见个妖精,待把我欺凌。只一拳险送了这泼残生,天也,兀的不忧成我病。(云)嗨,我做了这样一个不祥的梦。兀的不是头鸡叫?小二哥,你起来,收拾冢火,我去了也。(下)(净扮店小二上,诗云)营生道路有千条,若无算计也徒劳。为甚青年便头白,一夜起来七八遭。自家是个卖酒的,在这十字坡口儿上,开张这一个小铺面,觅几文钱度日。今早起来烧的这镟锅热,挂起望子,看有甚么人来买酒吃。(正末挑担儿上,云)王文用,你也行动些儿波。(唱)【醉扶归】我则见那野水穿花径,村犬吠柴扃。合剌剌辘轳响,可正和着各琅琅的捣碓声,更那堪绿柳相遮映。(做见店小二科,云)这是一个小酒务儿,小二哥,有酒么?(店小二云)有酒、有酒。(正末云)小二哥,打二百文长钱的酒来。(店小二云)酒在此。你有量尽着你吃,只不要撒酒风。(正末唱)则你这醇糯酒浑如靛青。我且饮一盏消闲兴。(云)这酒尽中用,我慢慢的饮咱。(净扮邦老上,云)行不更名,些不改姓,自家铁幡竿白正的便是。昨日多吃了几碗酒,就在那柳阴下,一觉直到天亮。猛睁开眼,只见一个小后生五短身材儿,黄白脸色儿,挑着两个沉点点的笼儿。那厮见了我便走,我就骨碌碌一个翻身,跳起来跟着他后面,急急的赶。不知怎的再赶不上。我则是多吃了那几碗黄汤,以此赶不上他。罢、罢、罢,前面有一个酒务儿,再买几碗酘他一酘。早来到这酒务里。店小二,有酒么?(店小二云)有酒。请里面坐。(邦老云)大碗里酾的酒来,将些干盐来我吃两碗,酘过我那昨日的酒来。(店小二做放酒科,云)没的干盐,有两块蒜瓣儿。(邦老云)蒜瓣儿也好。(正末云)王文用,看你那粗心波,不曾浇奠哩,我浇奠咱。(唱)【金盏儿】忙浇奠谢神明,凭买卖做经营,大古来贫穷富贵皆前定。(邦老云)那壁角子里有人说话。我试听他说甚么。(正末做浇奠酒科,云)一点酒入地,愿万民安乐。两点酒入地,愿五谷丰登。三点酒入地,愿好人相逢,恶人远避。(邦老拍卓科,云)兀那村弟子孩儿,那恶人恼着你甚么来?(店小二云)老权,不要打破了我的卓子。(正末唱)我这里扭回脖颈,他那里闪双睛。(邦老云)这厮好无礼也。(正末唱)我见他忽的眉剔竖,秃的眼圆睁。唬的我腾的撒了抬盏,哄的丢了魂灵。(正末做跪科)(邦老做扯起科,云)你小后生家不会说话,你便道好人相逢,恶人吉利。那恶人听见你这般说,他也不怪你。(店小二云)老叔,是他小后生家不会说话。(邦老打科,云)干你甚事?(正末云)哥哥教道的小人是。(邦老云)我且问尔,你做甚么买卖?(正末云)小人做个小货郎儿。(邦老云)你是个货郎儿,我也是个捻靶儿的,我和你合个伙计,一搭里做买卖去。(邦老做踢笼儿科)(正末云)哥,只是些胭脂粉儿。(邦老云)你是那里人?(正末云)小人河南府人氏。(邦老云)我和你同乡,我也是河南府人氏。(店小二云)我是陕西人氏。(邦老云)河南府那里住?(正末云)东关里红桥西大菜园便是。(邦老云)我可在西关里住。(店小二云)我可在南关住。(邦老打店小二科,云)谁问你哩?我问你姓甚么?(正末云)小生姓王,叫做王文用。(邦老云)我和你也同姓,我姓白。(正末云)哥,你姓白,我姓王,怎么是同姓?(邦老云)你却不知,我那老爷老娘可姓王。(店小二云)我姓郑,是郑共郑。(邦老云)你家几口儿?(正末云)小人三口儿。(店小二云)带我四口儿。(邦老云)那三口儿?(正末云)我有父亲,有浑家,带小人可不是三口。(邦老云)你多大年纪了?(正末云)小人二十五岁。(邦老云)不是我占便宜,我可三十岁。(店小二云)和我儿子同岁。(邦老云)打这村弟子孩儿。兄弟,我与你做个哥哥,你与我做个兄弟,我买酒和你吃。(正末云)哥哥不弃嫌呵,小人情愿与哥哥做个兄弟。(邦老云)店小二,打酒来。(正末云)不要哥哥买,您兄弟买。小二哥,再打二百文长钱酒来,我与哥哥递一杯酒。(店小二酾酒科,云)酒在此。(正末把盏科,云)哥哥请酒。(邦老吃酒科,云)我与你做个护臂,一搭里做买卖去,也不亏你。(正末云)哥哥,如今路途上甚是难行,恐怕您兄弟厮跟不的。(邦老云)唗怎么厮跟不的?(正末唱)【四季花】哥哥你少曾出外可曾经?(邦老云)我一年三百六十日,则在外头做买卖。(正末唱)哥也我则怕沿路上歹人傒幸。(邦老云)有歹人,你敢近他么?(正末唱)若是强贼把咱来相拦定,(邦老云)他拦定你,你待怎的?(正长唱)可恼的我恶向胆边生。(邦老云)你端的怎么近他?(正末唱)我也曾拳到处倒了碑亭,我也曾匾担打碎了天灵。(邦老拿刀子科,云)比我这透心凉。可是如何?(正末唱)哥也岂不闻道杀人来须偿命?(邦老云)你如今做甚么买卖?(正末云)哥,您兄弟本钱小,(唱)是个穷货郎下贱的营生,(邦老云)你一日走的多少路?(正末唱)抬动脚二百里还余剩。(邦老云)我可两头见日走三百里。(正末唱)这些时闪了脚腕,常只是怕误了途程。(邦老云)连我也被这脚趼儿碍事。小二哥,将个针来,烦兄弟与我挑破这趼者。(正末唱)哥则被你缠杀我也七代先灵。(背云)我怎么做个计较,则除非恁的……(回云)哥,你吃一碗。(邦老云)将来我吃,兄弟,你也吃一碗。(正末云)您兄弟量窄,只好陪哥哥一小钟。(邦老云)兄弟,你坐着。(起身科,云)我如今过去,冷一碗,热一碗,灌的他醉了,挑的笼儿就走。(做入门科,云)兄弟,咱都是捻靶儿的,你唱一个,我吃一碗酒。(正末云)您兄弟不会唱。(店小二云)你不会唱,我替你唱。(做唱科)为才郎曾把、曾把香烧。(邦老做打科,云)谁要你唱哩?兄弟,既然你不会唱来,我唱一个,你休笑。(做唱科)哎,你个六儿嗏!(云)只吃那嗓子粗,不中听。(店小二云)恰似个牛叫。(邦老打科,云)打这弟子孩儿!兄弟,你好歹唱一个。(正末云)您兄弟不会唱。(邦老云)哎,你就唱一个何妨?(正末云)实是不会唱。(邦老怒科,云)你不唱?(正末慌科,云)哥也,我胡乱的唱一个,奉哥哥的酒。(邦老云)你唱。(正末递酒科,云)哥吃一碗酒,您兄弟今日与哥哥是初相会,就唱个〔喜秋风〕。(邦老云)你唱你唱,我便吃。(正末唱)【喜秋风】睡不着,添烦恼,洒芭蕉淅零零的雨儿又哨,画檐间铁马儿玎玎珰珰闹。过的这南楼呀呀的雁儿叫。(邦老假睡科)(正末云)不中,我走了罢。(邦老云)咄,你那里去?(正末唱)则被他叫的来睡不着。(邦老背云)白正好莽也。本要冷一碗热一碗灌的那厮醉了,挑的担儿就走,谁想他倒灌的我醉了也。我如今要歇息些儿,则除是恁的……(做扯正末科)(正末云)哥也,再吃两碗。(邦老云)兄弟,我醉了也。我如今要睡一觉。(正末云)小二哥,将个枕头来。(邦老云)我枕着您这腿睡,等我醒了时,和你一搭里做买卖去。(正末云)哥要枕着你兄弟腿睡,我依着哥便是。(邦老睡科)(邦老起身,插刀子科)(店小二云)老子也,这个人不好惹。(正末云)这贼汉枕着我这腿睡,可怎生是好?则除是恁的……小二哥,我和你两个算算酒钱。(店小二云)客官,你是个好人,只要公道算还罢。共是两番打的酒。(正末云)你也是做买卖的,我也是个做买卖的,少了你的酒钱,你不怪我。(店小二云)客官,你这一遭来,我另酾些好酒儿与你吃。(正末云)酒钱不打紧,你这酒薄。(店小二云)我这酒虽然薄,可有桩好处,刚吃到肚里就便骨碌碌的响动。(正末云)怪道我吃下去也是这般响。(店小二云)则是个酒高。(正末云)小二哥,我与你商量。(店小二云)你敢要去么?(正末云)我不去,我有些破腹,你替我一替。你不替,我就作践在这里。(店小二云)好客官,不要在这里作践,我替你。(做替科)(正末云)我还了你这酒钱。(做挑担儿科,云)我出的这门来,惭愧也。(唱)【赚煞尾】他觑我似炉畔弄冬凌,他觑我似碗里拿蒸饼。若不是灌的来十分酩酊,怎按住他一场火气性。我如今在虎口逃生,急腾腾,再不消停,抵多少遥指空中雁做羹。比及那贼徒酒醒,我已自家胆正,遮莫他赶将来我与你先走了两三程。(下)(邦老醒科,云)兄弟,与你一搭儿买卖。呀,他倒做个金蝉脱壳计去了也。打你这弟子孩儿,你怎么放了他去?(店小二云)他破了腹,要阿屎哩。(邦老云)他如今那里去了?(店小二云)你在这里,我也在这里,他又不知我一搭儿做买卖,我怎知他上南落北?(邦老打科,云)唗!我儿也,一拳儿好买卖在我手里,放的他走了,更待干罢!我如今赶着去,若赶的上呵,万事罢论,若赶不上呵,回来一把火烧了你这草团瓢,把你一家儿都杀了。王文用也不远哩,我不问那里,赶将去来。(下)(店小二云)可不是悔气,好没生惹这一场惊怕,我也不卖酒了,背巷里卖酸醋去也。(下)第二折(丑扮店小二上,诗云)别家水米和匀搅,我家水多米儿少。若到我家买酒来,虽然不醉也会饱。自家是个开店的。我这店唤做三家店,又唤做黑石头店。这两头的两个店,都是小本钱客商的下在里面,那大本大利的都在我这店里安下。今日天色将晚也,我且关上这门者。(正末挑担儿慌上,云)走、走、走。(唱)【南吕】【一枝花】那厮他入门来便紧瞅了咱这小本的装,则被我买下子些新槽的酒。连珠儿灌到有五六碗,他承兴饮吃到有两三瓯,尽醉方休。那好饮的也是天生就,一会儿直灌的那厮瓠子头。他和衣儿稳睡安眠,怎知我悄声儿逃席便走。【梁州第七】若不是我使见识一杯也那一跪,天那!可不将我这泼残生早做了千死千休!我从那早辰间直走到申时候。过了些青山隐隐,绿水悠悠。荒祠古庙,沙岸汀洲。七林林低陇高丘,急旋旋浅涧深沟。刚抹过另巍巍这座层峦,还隔着碧遥遥几重远岫,又接上白茫茫一带平畴。巴的到绿杨渡口,早则是云迷雾锁黄昏后,我去那野店上觅一宿。这的便是东海鳌鱼脱钓钩,我可也再不回头。(云)可早来到黑石头店也。这里有三座店。我两头不去,则去那中间店里下。那厮便赶将来,也寻不见我,就寻见我呵,我叫起来,这两头店里人也要来救我。(做见店小二科,云)小二哥,有干净房子打扫一间,我歇息咱。(店小二云)这间角子里干净,你就在这里歇息罢。(正末云)你与我点个灯来。(店小二云)灯在此。(正末云)我和你往后面走一遭去。我拽上这门,来到后面。这里墙可怎生倒了那?(店小二云)便是雨水大倒了,不曾整理。(正末云)哥也,这条路可往那里去?(店小二云)这条路往河南府去。(正末云)这条路往那里去?(店小二云)这条路往泗州去。(正末云)这条路呢?(店小二云)这个是一条总路,都去的。(正末云)我净了手也。我和你说,背后有条大汉,那厮赶的我至急,怕他来时叫门呵,我有一句话央你:你只说道有上司的明文,不下单客。我明日还你两个人的房钱酒钱。(店小二云)我知道了,等他来时,我则说不下单客,回了他去,你自放心的睡。(正末云)我关上这门。我走了一日,身子有些困倦,我歇息咱。(邦老上,云)那厮这等快走,他挑着两个沉点点的笼儿,我脚踏着脑杓子走,只赶不上。罢,天色晚了也,我往那里宿去。远远的一字摆着三座店,这处唤做三家店,中间那座店,唤做黑石头店。那厮本钱小,只在这两边店里下;若是本钱多,在这黑石头店里下。未知如何,我则唤那店小二,他便知道。(做唤门科,云)小二哥,开门来。(店小二云)甚么人唤门?(邦老云)我是个客人,天色晚了,觅一宵宿。(店小二云)上司明文,不下单客。(邦老做意科,云)兄弟每,我说在两头店里歇了罢,你说道黑石头店好,却如何?快把那驴子赶过来,依旧到两头店里歇去。(店小二云)不要去了,我开门来也。我开开这门。(邦老做入门科)(店小二云)家里来,有房子。(邦老扌班店小二打科,云)你可道不下单客?(店小二云)你听差了,我这里则下单客。(邦老云)贼弟子孩儿,我问你,日头儿似落未落,有一个五短身材,黄白色脸儿小后生,挑着两个笼儿,在这里寻宿来么?(店小二云)从清晨到晚,没有一个人。(邦老云)兄弟,你输了也。(店小二云)客官,怎么是输了?(邦老云)你不知道,我和那兄弟前面打伙处,打了个赌赛。他说道他走路快,我道我走路快。到黑石头店里厮等,先到的为赢,后到的输,一个羊头,一箸饼,一坛酒。如今我先到了,可不是他输了也。(店小二云)这等你输了。他先来好几时了。我叫他去。(邦老云)你不要叫他,只说他在那间阁子里睡?(店小二云)他在这间阁子里睡哩。(邦老云)小二哥,我央及你,你明日早起来与我做个证见。我问你谁先到来,你便道这个大汉先到来。我把那一个羊头,一箸饼,一坛酒,都与你吃。(店小二云)老叔,我爱吃的是羊舌头儿,(邦老云)我和你后面看一看。这堵墙怎么倒了来?(店小二云)这堵墙是雨水大淋倒了。(邦老云)怎么不垒起来?(店小二云)便是无钱,不曾垒的起。(邦老云)这条路往那里去?(店小二云)这条路往河南府去。(邦老云)这条路呢?(店小二云)这条路往泗州去的。(邦老云)这条路是往那里去的?(店小二云)这中间的是一条总路。(邦老云)你讨一领席子来与我,将你那锁和钥匙来。(店小二云)席子、锁和钥匙,都在这里。(邦老云)你自睡去。我拽上这门,插上这锁,你但则声,我就杀了你。(店小二云)老叔休要发怒,我自睡去便了。(下)(邦老云)且慢者,我听那厮说甚么。(正末云)我被那厮赶我这一路,多时不曾看我这东西,我剔的这灯,我是看咱。(邦老做意听科)(正末做拿朱砂科,云)一颗儿,两颗儿,三颗儿,四颗,五颗。这一头都有。我是看这一头咱。(正末做数五颗儿科,云)谢天地,十颗朱砂都有了也。我脱下衣服去歇息咱。(做睡科)(邦老云)这里不下手,那里下手!我踏开这门。且慢者,白正你寻思咱,两边店客人不曾睡哩,那厮叫将起来,到害了我的性命。等睡到半夜前后,我慢慢的下手。(邦老睡科)(正末云)我只听的齁睡如雷,将我惊觉来,不知是那个人?(唱)【贺新郎】是谁人恁般酣睡喝喽喽,莫不是梦见的贼徒,撞着的禽兽?则听的声粗气喘如雷吼,唬的我战兢兢提心在口。早难道高枕无忧,也是我常怀惧怕心,似听的这声音熟。(云)窗棂上扯下些纸来,捻一个纸灯,蘸了这油点个灯,我是看咱。(唱)我这里开房门仔细的观前后,(云)我道是谁,原来是店小二睡。(唱)那厮去房门前停死尸,精砖上枕驴头。(云)元来打齁鼾的在那一边,再去看咱。(做惊科)天呵!可怎生正是那个贼汉!兀的不唬杀我也!我且吹灭这灯,不要等他看见。(唱)【牧羊关】我将这灯吹灭,身倒抽,唬的我浑身上冷汗交流。莫是取命的阎王,杀人的领袖?唬的我呆打颏空张着口,惊急力怕抬头。恰待要睁开两个眼,可早则软塌了一对手。(云)那厮睡着了也。我收拾往后门里走,我又恐怕惊觉那厮。嗨!慌忙里早把这灯都吹杀了,那里摸我那行李衣服去?(唱)【隔尾】一领布衫我与你刚刚的扣,八答麻鞋款款的兜。我又不敢高声大咳嗽,我将这厮左瞅,右瞅。哎!天也!怎的他一阵儿昏迷稳放我走。(云)行李衣服都摸着了也,且喜那厮正睡着哩。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唱)【牧羊关】只道他猛翻身,睡觉秋,且喜得眼朦胧又打鼻勾鼻勾。他土鲁鲁嗓内涎潮,我也急煎煎心下刀抽。有如秋夜雨,一点一声愁。正待要展开脚忙移步,百忙里腿转筋甚腌证候。(云)我可寻那缺墙儿去,我跳过这墙来。我也不往那泗州路上去,只往我的河南府去也。(下)(邦老醒,做看科,云)嗨,这厮走了也。想这一拳儿买卖,不该是我的。罢、罢、罢,黑洞洞的那里去寻他,不如回家去也。(下)(正末扮太尉领鬼力上)(太尉诗云)未曾烧下纸钱灰,人心才动我先知。只言正直为神道,那个阳间是正直。吾神乃东岳殿前太尉是也。吾神在生之日,秉性忠直,不幸被歹人所害身亡。皇天不负吾德,加为东岳殿前太尉。今朝玉帝初回,且在庙中闲坐者。(正末上,云)好大雨也,我待往前再走,不意遇着这大雨,待不前去,又怕那贼汉赶来,所伤了我的性命,怎生是好?哦,这里是一座庙宇,我且入的这庙来,避一避雨咱。(做放下担儿科,云)这碑子上写着道太尉爷爷庙。上圣可怜见,小人若是躲过那贼人,与爷爷重修庙宇,再立祠堂。(邦老上,云)好大雨也,那里躲雨去?一个古庙,我进里面权躲雨去。兀的不是那厮?呸!这厮可不该死也。(做扌班正末科,云)兄弟,你好走也。(正末云)你也寻的好哩!(邦老云)你等我一等,慌做甚么!(背云)我试这厮的气力咱。兄弟也,我这领布衫着雨淋湿了也,你与我扭一扭,干了布衫,我和你一搭儿做买卖去。(正末云)哥,我不会扭。(邦老云)一领布衫不会扭,我便这般扭,你便那般扭,休一顺了。(正末云)哥,我理会的。(邦老云)你休扭,你则拿着我自扭。(邦老做扭科)(正末倒科)敢是你不曾吃饭那?则这些气力。来、来、来,巧言不如直道,将那红的来。(正末云)则有些胭脂,你将的去。(邦老云)我好俊脸儿,要搽胭脂?(正末云)有、有、有,敢是黄丹?(邦老云)我又不脚臭。(正末云)哥也,再没些甚么红的。(邦老云)是朱砂。(正末云)哥也,我是做小买卖儿,那得朱砂?(邦老云)你记的黑石头店里面,数一颗儿两颗儿么?(正末云)有、有、有,与哥哥一颗儿朱砂。(邦老云)你休怪,既做相识,我也不强要你的。可是一件,我赶了你两三程地,则与我一颗儿?少!我烦你再与我一颗儿!(正末云)哥,这须是我的。(邦老云)你不与我,我就杀了你!(正末云)我便再与哥哥一颗儿朱砂。(邦老做挑担儿科,云)兄弟,我一担儿都要。(正末云)哥,怎么都要得我的?(邦老云)你敢不与我,我就杀你也。(拔刀科)(正末云)哥,我一担儿朱砂都与你,你将的去。(邦老低头,做拿笼儿科)(正末做匾担打邦老科)(邦老做回头科,云)你怎的?(正末云)连这匾担,也送与你罢。(邦老云)好个贼弟子孩儿!我出的这庙门来,我且躲着,听那厮说甚么。(正末云)那贼汉将的我这朱砂去了。我若是走到前面,告知本处官府,拿住这贼汉,才雪得我这口气。(邦老云)你听这厮的说话,怕不做出来,不如先下手为强。兄弟,我还你朱砂罢。(正末云)索是谢了哥。(邦老云)我则要你一件东西。(正末云)哥也,要甚么东西?(邦老云)我要你这颗头!(正末云)哥也,兀的不有人来了也!(邦老回头科)(正末做躲科)(邦老赶正末做揪住头发杀科)(正末云)铁幡竿白正,你今日图了我财,致了我命,在阴司告你,自有证见。(邦老云)谁是证见?(正末云)太尉爷爷便是证见。(邦老云)檐稍下杀你无证见。(正末云)这浮沤儿便是证见。(邦老云)这浮沤便怎生做的证见?你不问那里告将来,我不怕你。(正末唱)【黄钟尾】罢、罢、罢,我这性命呵,似半轮残月三更后,一日无常万事休。苦奔波,枉生受,有谁人,肯搭救,单只被几颗朱砂,送了我头。拚的向阎罗告究,着铁幡竿等候。遮莫你板门似手掌儿,也掩不得俺这叫屈的口。(邦老杀正末,下科,云)一个小后生,倒使了我一身汗。我拖在这墙根底下,着这逼绰刀子搜开这墙阿,磕绰我靠倒这墙,遮了这死尸,也与你个好发送。如今两笼儿朱砂,都是我的了。一不做二不休,他说道家中有个花朵儿好媳妇,我拚的直到他家去,所算了他父亲,怕那妇人不随顺我。神道,我铁幡竿须不怕你,随你去做证见来。(下)(太尉云)颇奈铁幡竿白正无礼,在吾神庙中图了王文用之财,又致了他命,指吾神为证见。便好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天若不降严霜,松柏不如蒿草。神灵若不报应,积善不如积恶。则今日领着鬼兵,擒拿铁幡竿白正,走一遭去来。(诗云)休将奸狡昧神祗,祸福如同烛影随。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下)第三折(孛老同旦儿上)(孛老云)老汉王文用的父亲。自从孩儿做买卖去了,至今不见回还。天那,我这河南人多少在外做客的,怎么再没一个顺便稍封信儿来家也?(旦儿云)父亲且自宽心,这早晚回家也不见的。(邦老上,云)某乃铁幡竿白正。自杀了王文用,连日连夜走到这河南府东关里红桥西。问人来,这是王文用家,这个门儿便是。待我唤他一声:家里有人么?(孛老云)媳妇儿,门首有人叫哩,你去看咱。(旦儿云)我去看来。(见科,云)君子,你寻问谁哩?(邦老云)大嫂,你这里是王文用家么?(旦儿云)你问他怎的?(邦老云)我是他的伙计,替他寄一封书在此。(旦儿云)好也。我对俺父亲说去。(旦儿见孛老科,云)父亲,有王文用同做买卖的伙计稍的信来也。(孛老云)是真个?我看去。哥哥,请家里坐。(邦老云)老人家敢是王文用的父亲么?(孛老云)我是他父亲。哥哥是谁?(邦老拜科,云)我是他认义的兄弟,与他一搭里做买卖,他利有百倍。他偶然跚破脚,在后边慢慢的行哩,着我先寄个信来。这个敢是哥哥的浑家,就是我的亲嫂嫂一般。老伯,我走的饥又饥,渴又渴,你井里打些水我吃。(孛老云)我到井上打水去。(邦老云)我跟将老伯去。(孛老上井打水科,云)我打这水咱。(邦老做推孛老下井科,云)去。(孛老下)(旦儿哭科,云)我那父亲呵!兀的不痛杀我也!(邦老云)兀那妇人,不要啼哭,你丈夫是我杀了,你父亲又被我推在井里,也死了。我这一来单则为你,你与我做了浑家罢。(旦儿云)我至死也不随顺你。(邦老云)你若不随顺我,我一刀就杀了你,你自寻思咱。(旦儿云)且住者,他若杀了我呵,俺父亲与丈夫的冤仇,谁人来报?罢、罢、罢,你依的我一件事,我便随顺你。(邦老云)你且说出来,好依的我便依着你。(旦儿云)我丈夫新亡了,我若随顺了你,你也不吉利。如今待我丈夫百日之后,那其间与你成其夫妇,永远团圆,也不是迟哩。(邦老云)也罢,我则要个吉利。你一百日之后,我和你成其夫妇。我今日钱也有了,媳妇也有了,你这房子产业都是我的。凭着我一片好心,天也与我半碗饭吃。(同下)(净扮地曹引鬼力上,云)小圣地曹的便是。今日在森罗殿上对案,还有天曹不曾来哩。鬼力门首觑者,尊神来呵,报复知道。(鬼力云)理会的。(孛老上,云)老汉王文用的父亲。颇奈白正无礼,将我孩儿王文用杀了,又将我推下井里,又谋了我家媳妇为妻。老汉死于非命,今日告地曹走一遭去。(见净做跪科,云)尊神,老汉特来告状。(净做跪科,云)老官儿,请起,请起。(孛老云)尊神是地曹判官,老汉是亡魂冤鬼,尊神请起,我是告状的。(净云)你原来是告状的,我错认了是我的姑夫。你告谁?(孛老云)老汉河南府人氏,姓王,是王从道,嫡亲的三口儿家属,有个孩儿唤做王文用,又有个媳妇儿。我孩儿因做买卖去,利增百倍,有铁幡竿白正,图了他财,又算他性命,又将老汉推在井里死了,又要了我家媳妇儿,地曹与老汉做主咱。(净云)你才说是谁推在井里?(孛老云)是铁幡竿白正推我在井里。(净云)既是他推你在井里,可怎么不打湿了衣裳?(孛老云)湿是湿的,热身子焐干了。(净云)你端的死了不曾?(孛老云)我死了。(净云)既是死了便罢,告他怎的?(孛老云)尊神,你使些神通,拿将他来折对咱。(净云)凭着我也成不的,你且这里伺侯者。等天曹来呵,你告他,不争你着我去拿他,我怕他连我也杀了。(孛老云)我不曾见你这等神道。(下)(正末扮太尉引判官、小鬼上)(正末云)吾神乃东岳太尉,掌管善恶生死文簿,到森罗殿上对案,走一遭去来。(唱)【正宫】【端正好】我将这带鞓来搀,我把这唐巾按,舞蹁跹两袖风翻。我只见霜林飒飒秋天晚,觉一阵冷气侵霄汉。【滚绣球】你道为甚么森森的透骨寒?却元来是茫茫的云雾繁,遮断著红尘无限,刚则见衰草斑斑,兀的不是地府间、黑水湾?早来到这奈河两岸,兀的不是剑树刀山?两只眼紧把冤魂来觑,一只手轻将他鬼力扌班,何处也蹒跚。【倘秀才】摩弄的这玉带上精光灿烂,拂绰了罗襕上衣纹可便直坦,我与你登涩道七林林过曲栏。我也曾坐观十万里,日赴九千坛,我沉吟了几番。【呆骨朵】我将这唾津儿润破窗儿盼,(小鬼报科,云)报的尊神得知,有东岳太尉来到也。(净云)我接待尊神去。(正末唱)我探着手将小鬼揪翻。三吊脚捉腰,两个指可便掐眼。只一拳直打的他天灵烂,这一回倒做的我浑身汗。(净劝云)上圣息怒,(正末云)放手。(唱)我正待劈头毛厮扯撏,不争你攀臜膊强拆散。(净云)鬼力,将酒过来。(鬼力云)酒到。(净做递酒科)(云)上圣满饮一杯。(正末唱)【倘秀才】见地曹手捧着温良玉盏,我这里忙擎起花纹象简,(净云)上圣,许久不会了也。(正末唱)我和你间别来早已数载间。绝音信,少平安,今日得见面颜。(净云)上圣请坐。(净拿文卷递科)(正末云)这一宗是何文卷?(净云)这一宗是个开剪截铺的。将那好段子大尺儿量进来,小尺儿卖出去。如今勾将来,左肋下打三千铜锤,右肋下打五千铁棒,还着他托生去。(鬼力云)可着他变做个甚么?(净云)可着他变个蚂蝗。(鬼力云)因何变个蚂蝗?(净云)要长也随的他,要短也随的他。(正末云)这一宗是何文卷?(净云)这一宗是个开洗糨铺的。把人的好衣服或是洗白,或是高丽复生缣丝,他着那铁熨斗都熨破了。我勾将他来,左肋下打三百铜锤,右肋下打五百铁棒,着那厮也还托生去。(鬼力云)他托生去可变个甚么?(净云)可变个铁匠。(鬼力云)因何变做铁匠?(净云)要硬也随的他,要软也随的他。(正末云)这一宗是何文卷?(净云)这一宗是个花园子,在生之日,按四季栽种树木,伤枝损叶。勾至阴间,左肋下打三十铜锤,右肋下打五十铁棒,还着他托生去。(鬼力云)他可变个甚么?(净云)直着他钟鼓司筋陡房里托生去。(鬼力云)可怎么着他在筋陡房里托生去?(净云)这边栽也由他,那边栽也由他。(正末云)这一宗是何文卷?(净云)这一宗是铁幡竿白正图财致命,杀了王文用,又将他父亲推在井里,又谋了他妻子,要了他家财。(正末云)我是看这宗文卷咱。(唱)【伴读书】检生死轮回案,是谁人敢把这天条扞?我奉着玉帝天符非轻慢,将是非曲直分明看。从头儿报应真希罕,这的是天数要循环。(净云)上圣,止有这宗文卷利害。(正末唱)【笑和尚】你、你、你,将文卷细细脡,我、我、我,将争面轻轻按,是、是、是,小字儿叠千万。要、要、要,一行行亲过眼,便、便、便,一字字莫摧残,来、来、来,我一件件从公干。(净云)上圣,这铁幡竿白正在世间,无般不做,无件不为,业贯将满,除天可害。(正末唱)【醉太平】你道他是天生就鹰鸇的羽翰,狼虎的贼心肝,这几年家作业在阳间,并没些忌惮。眼见得王文用在明晃晃刀头上遭危难,王从道在黑洞洞井底下何时旦,还将他花朵般媳妇儿只待要强奸,有这许多的罪犯。(云)既是铁幡竿白正有这般罪犯,你可怎生不着鬼力勾将来勘问?(净云)上圣不知,我也曾几番家着鬼力去迷那厮,争奈他十分凶恶,所以上不敢近他。(正末云)我与你拿去。(唱)【煞尾】则我这硬邦邦指爪将那厮头稍来挽,粗滚滚麻绳将那厮脖项来拴。丢天灵剪子腕,着凌迟受磨难,那怕他泼顽皮绰号做铁幡竿。只消我这一对儿拦关,把那厮死狗也似拖将来我直着见了您眼。(下)(净云)上圣去了也,我也跟着趁打伙,捉拿白正跑一遭。(唱)【幺篇】我将这厮琅琅铁索把那厮肩膀绑,沉点点铁棍将那厮臂膊搪。打碎天灵共眼眶,踢折蛮腰和脑浆。(做嘴脸科)(鬼力云)怎么做这个嘴脸?(净唱)把那厮直拿到酆都那边,着他慢慢的想。(同下)第四折(邦老同旦儿上)(邦老云)自家白正的便是。自从杀了王文用,到这里将他父亲推在井里,要了他浑家。这几日我有些神思不快,梦寐颠倒,不知是如何。大嫂,你与我安排些粥汤,我食用咱。(旦儿云)你则在这里,我熬粥汤去也。(下)(正末扮魂子上,云)自家非别,乃是王文用。被铁幡竿白正图了财致了命。争奈我阳寿未尽,今夜晚间问他索命去呵。(唱)【双调】【新水令】正黄昏庭院景凄凄,哎哟天那!走的我软兀剌一丝两气。淅零零的山路冷,昏惨惨的晚风吹。脚步儿刚移,一步步行到枉死地。(做行科,云)来到这个所在,是十字坡口儿上酒店,正是我当初遇着那贼处。他见着我甚些动静,便起这点狠心?所算的我好苦也。(唱)【沉醉东风】若不是我失时落势,怎生的便揽祸招危。我和他这搭儿才相见,平日里又不相识。刚道个一声儿恶人回避,早激的他恶哏哏闹是非,那里也见财起意。(做行科,云)这个所在是黑石头店。你那贼,我既是躲着你走了,你苦死的赶我怎么?(唱)【乔牌儿】我既是抽身儿悄脱离,又何苦直赶上这田地?我和他又没甚杀爷娘抢道路深仇隙,可怎便舍残生做到底?(云)我想这一晚既然要躲那贼,只该悄悄的睡罢了,还要点着灯,数这朱砂颗儿做甚么?自古道:出外做客,不要露白。可知被那贼瞧破了也。(唱)【甜水令】我只合紧闭房门,吹残灯火,且图安睡,怎好去一颗颗数着这东西。早被他识咱行藏,听咱声响,见咱踪迹,可不是自落的便宜。(做行科,云)这所在是东岳太尉庙。那贼汉好狠也,我把一担儿朱砂都送了你,只要留俺的性命,你怎么还要将我杀了?我记的临死时曾指滴水浮沤为证。我如今冤魂不散,少不的和你索命。太尉爷爷,你是个掌生死的活神道,须与我屈死的王文用做主咱。(做拜科)(唱)【折桂令】我忙合手顶礼神祗,现掌着死生文簿,何曾错善恶毫厘。(做再拜科,云)太尉爷爷,(唱)你怎不怜见我屈死的冤魂?放过了他行凶的泼贼,待强夺了俺无主的娇妻。我亲指着滴檐前浮沤为记,难道你坐殿上神圣无知?(做再拜科)(唱)只愿你检验轮回,速显灵威,将那厮直押送十八层地狱阿鼻,才见的你百千年天性忠直。(做行科,云)我来到家中。看我那父亲去咱。元来冤魂幽滞,还在井底。父亲!兀的不痛杀我也!(做悲科)(唱)【落梅风】我只道你灵性归天上,却元来幽魂沉井底,总便是铁石人也见了心碎。我和他这冤仇结的来甚尽期,只除非各一家天地。(云)我再看我那浑家,如今在那里?元来他随了那贼汉,正与他熬粥汤儿哩。(唱)【沽美酒】并不曾见烈纸钱将咱祭,倒去熬粥汤送他吃,元来你个水性婆娘易转移。干着我生受了半世,眼睁睁看你做歹人妻。【太平令】我痴心想望贞洁,你做事忒杀非为,铁幡竿满怀得济,王文用手稍儿着地。你这个泼贼,就里,落可便下的,白占了俺家缘家计。(正末做扯邦老科,云)铁幡竿偿我命来!(邦老云)你是甚么人?着我偿你的命?(正末云)则我是王文用。你当日在太尉庙中,将我图财致命,又将我父亲淹死了,浑家也强占了,你如何不偿我命来?(邦老云)你说是我害你命来,可有何证见?(正末云)有、有、有,则滴水浮沤儿,便是证见。(邦老云)我平日是个吃斋把素,伸指头不咬人的人,这样勾当,我几曾干来?你说太尉庙中滴水浮沤儿是证见,你只叫那太尉来我和他对证。(太尉同鬼力上,云)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暗室亏心,神目如电。兀那铁幡竿白正,你还不认的我哩。你当日在我神庙中,滴水浮沤之下,将王文用图财致命,又淹死了他父亲,强夺了他妻室。你今日恶贯满盈,有何理说?(邦老做跪科,云)是、是、是,我杀了王文用来,望上圣可怜见我与他看经礼忏,请高僧大德超度他生天。你则饶了我罢!(正末云)你那贼也有今日哩。从来一冤报,我怎么还饶得你。(唱)【收尾】死生难遏我心头气,冤仇有似檐间水。哎,你个图财致命的狠心贼,也少不得做个落堑拖坑的没头鬼。(太尉云)铁幡竿白正,你今对吾神招证明白。兀那鬼力,将这厮押赴酆都,受诸苦恼,永为饿鬼,以报王文用之仇。你听者。(词云)则为这铁幡竿撒泼行凶,将王文用赶入庙中。既谋财又伤他命,结冤仇似海无穷。曾指定浮沤为证,到今朝运数当终。遣鬼力将他拿下,直押赴地狱重重。其屈死一双怨鬼,偿还他来世享通。才见得冤冤相报,方信道天理难容。题目铁幡竿图财致命贼正名朱砂担滴水浮沤记
第一折
(智伯引缔疵上,诗云)周室中衰起战争,鸱张七国各屯兵。一从唐叔分桐后,政事分来在六乡,某乃智宣子之子荀瑶是也,国人号为智襄子,因某居长,称为智伯。这个是某家臣絺疵。某与范氏、中行氏、韩氏,魏氏、氏,世执晋国之政,职任六卿,惟某最强盛。前年灭了范氏、中行氏二家,彼土地人庶,尽为己有。今某心中还要将韩、魏、赵三家,一发并吞,废了晋侯,西晋土宇,皆归于某。那其间方为愿足。如今定了一计,于兰台设一筵席,请韩、魏、赵三子会饮。酒席之间,以礼问他求地,若与则巳。不与就起兵征伐。若去了三家,唐叔山河,不久入吾手也。谋计己定。絺疵,你去请三子来赴宴。疾去早来。(絺疵云)某奉工人令,着我去请三家主君,来赴兰台之宴,不敢久停久住,须索走一遭去。(下)(赵襄子上,诗云)世职为卿佐晋邦,先人生我弟兄双,智瑶强横相侵压,谨守身家死不降。某姓赵名无恤,世备晋国六卿之职。我先君赵筒子存日,曾使尹铎治晋阳,尹铎请曰:“以为茧丝乎?“以为保障乎?先君曰:“保障哉!“尹铎损其户数。先君曾谓某曰,晋国有难,无以尹铎为少,无以晋阳为远,以是为归。某佩服先君之言,谆谆在耳。自先君弃世之后,智襄子荀瑶为晋正卿,欺俺寡弱,有移晋柞之心。前年将范氏、中行氏二家绝灭,大肆强暴。不久祸及于俺三家。今日又在兰台设宴,请某与魏桓子、韩康子会饮,不知有何事,其中必有奸计。不去又不好,等韩、魏二子来,须索走一遭。(韩康子上,诗云)昔自先王戏削桐,世为卿职在河东。奈何荀氏强梁甚,要使三家入彀中。某韩康子是也,姓韩名虎,国人称为韩康子,世为晋卿。我晋国卿六人,独某与赵、魏相厚。今正卿荀瑶不道,欲并诸卿大夫,己将范、中行灭了,又欲侵及俺三家。今在兰台设宴,请俺三人,不知有何事,须索去咱,等赵、魏二子同行则个。(魏桓子上,诗云)邦国分茅建六卿,自惭继职守持盈。谁知衰世强凌弱,荀氏跳梁拥重兵。某姓魏名驹,国人称为魏桓子,职任晋卿。叵耐正卿荀瑶,常有吞并俺韩、魏、赵之心。今日设宴兰台.来请俺三人,须索社会则个。(行科云)前面不是二位公子,呀呀。赵韩二君拜揖。(二子还礼,云)荀氏招饮,不知其旨,咱须早赴则个。(做到科,门役报科,智伯上相见科,三子云)某等有何德能,敢劳上卿置酒相待。(智云)今喜邦家无事,谨请三位公子闲饮一番。(把盏科,智云)某自先世流传,支庶众多,土地窄隘。三公子采邑与某相邻者,敢借一二区,以供樵采,不拒幸多。(韩背云)某观智伯好利而愎,今索地于
杂剧·忠义士豫让吞炭。元代。杨梓。 第一折(智伯引缔疵上,诗云)周室中衰起战争,鸱张七国各屯兵。一从唐叔分桐后,政事分来在六乡,某乃智宣子之子荀瑶是也,国人号为智襄子,因某居长,称为智伯。这个是某家臣絺疵。某与范氏、中行氏、韩氏,魏氏、氏,世执晋国之政,职任六卿,惟某最强盛。前年灭了范氏、中行氏二家,彼土地人庶,尽为己有。今某心中还要将韩、魏、赵三家,一发并吞,废了晋侯,西晋土宇,皆归于某。那其间方为愿足。如今定了一计,于兰台设一筵席,请韩、魏、赵三子会饮。酒席之间,以礼问他求地,若与则巳。不与就起兵征伐。若去了三家,唐叔山河,不久入吾手也。谋计己定。絺疵,你去请三子来赴宴。疾去早来。(絺疵云)某奉工人令,着我去请三家主君,来赴兰台之宴,不敢久停久住,须索走一遭去。(下)(赵襄子上,诗云)世职为卿佐晋邦,先人生我弟兄双,智瑶强横相侵压,谨守身家死不降。某姓赵名无恤,世备晋国六卿之职。我先君赵筒子存日,曾使尹铎治晋阳,尹铎请曰:“以为茧丝乎?“以为保障乎?先君曰:“保障哉!“尹铎损其户数。先君曾谓某曰,晋国有难,无以尹铎为少,无以晋阳为远,以是为归。某佩服先君之言,谆谆在耳。自先君弃世之后,智襄子荀瑶为晋正卿,欺俺寡弱,有移晋柞之心。前年将范氏、中行氏二家绝灭,大肆强暴。不久祸及于俺三家。今日又在兰台设宴,请某与魏桓子、韩康子会饮,不知有何事,其中必有奸计。不去又不好,等韩、魏二子来,须索走一遭。(韩康子上,诗云)昔自先王戏削桐,世为卿职在河东。奈何荀氏强梁甚,要使三家入彀中。某韩康子是也,姓韩名虎,国人称为韩康子,世为晋卿。我晋国卿六人,独某与赵、魏相厚。今正卿荀瑶不道,欲并诸卿大夫,己将范、中行灭了,又欲侵及俺三家。今在兰台设宴,请俺三人,不知有何事,须索去咱,等赵、魏二子同行则个。(魏桓子上,诗云)邦国分茅建六卿,自惭继职守持盈。谁知衰世强凌弱,荀氏跳梁拥重兵。某姓魏名驹,国人称为魏桓子,职任晋卿。叵耐正卿荀瑶,常有吞并俺韩、魏、赵之心。今日设宴兰台.来请俺三人,须索社会则个。(行科云)前面不是二位公子,呀呀。赵韩二君拜揖。(二子还礼,云)荀氏招饮,不知其旨,咱须早赴则个。(做到科,门役报科,智伯上相见科,三子云)某等有何德能,敢劳上卿置酒相待。(智云)今喜邦家无事,谨请三位公子闲饮一番。(把盏科,智云)某自先世流传,支庶众多,土地窄隘。三公子采邑与某相邻者,敢借一二区,以供樵采,不拒幸多。(韩背云)某观智伯好利而愎,今索地于我,不与将伐我,不如与之。彼狃于得地,必请于他人,他人不与,必向之以兵,然后我得免于思,而待事之变矣。(转云)某有万家之邑,愿献左右(智云)多谢多谢。魏公子允否?(魏背云)无故索地,大夫必惧,吾与之地,智伯必骄,彼骄而轻敌,此惧而相亲,以相亲之兵,待轻敌之人,智伯之命,必不长矣。(转云)某亦有万家之邑,敢献左右。(智云)多谢多谢。赵公,蔡皋狼之地,与某食邑接境,欲求借为采邑,未知允否?(赵云)念无恤承先人基业,兢兢业业,惟恐失坠。土地人庶,皆先人遗祚,我公无故见侵,决不敢基命。必不见容,有死而已。(智云)赵公好不见机,你不见六卿之家,大半归我,韩魏各已献地,你就强梁,到得那里?岂不见范氏中行氏之例乎?(赵不答起身去科。智云)赵子好是无理也!地又不与,又不辞而去,怎寄干休?韩魏二公,咱三家点起甲兵,将赵氏不分老弱,一鼓擒灭。将他土地人庶,咱三人平分了,岂不好也?(韩魏云)谨奉教令。(正末豫让上,云)某姓豫名让,是智伯家一个家臣,今日我主人兰台没宴,会韩魏赵三君,适间我主人倚兵马强盛,问三家索地,韩魏各献万家之邑,独赵君不与,我主人当筵毁辱,逼的赵君逃席而去。我主人以为得志,还要伐他。我想来,主不备难,难必至矣。蜂蚁尚能螫人,况人君乎?我须索进劝一遭。(做到科,见科,云)主人,让闻我主索地,赵君避席,主人反欲见伐。且高而不危,满而不溢。先王谓志不可满,欲不可纵。赵君逃走。必有防备,若苦苦相侵,恐非善道,不可不可。(唱)【仙吕】【点绛唇】便待将韩魏平吞,逼的赵正逃遁。偏咱呵安稳,则待要独霸乾坤,全不怕后代人评论。(智云)我好意请他饮酒,地又不与,又不告而去,兀的不气杀我也。(正末唱)【混江龙】休为-朝之忿,不思量旋踵丧其身。上个尊周朝皇帝,下不闻阃外将军,独自兴心独门立,却不道半山天子半由臣。待驱兵领将,积草屯粮。平白地要把邻邦困。可不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智云)豫让,你言差矣。想晋国卿相,惟我居首,兵多人盛,又得韩魏二子。协心助翊。今合兵攻伐。他若拒敌,一鼓成擒;他若不拒守,决水围灌,无有不成功者。你倒来替他回护,触恼我心。(正末云)巨闻忠臣不怀情于君;孝子不畏死于父;存忠尽节,受斧钺而无怨。主公,今上有周朝天子,不尊王命,无故索地,与咱是人情,不与是正理。今日无故称兵,大不祥也。(智云)如今天王法令不行,周祚衰微,天下诸侯,互相吞并,强者霸,弱者亡,我不乘时,非为智也。(正末唱)【油葫芦】今门周室虽微礼尚尊。(智云)某为晋国陪臣,位列正卿,不为小也。(正末唱)咱则是臣下臣,怎敢侵夺他境界起烟尘?便待要开堤灌水把军围闲,攻城掠野把民蒿混。却不道德不孤,必有邻。(智云)我削除赵氏,谁不服我?(正末唱)便待要除根剪草绝了髫龀,做的个安门己损他人(智云)我立下些基业,贻厥孙谋也。(正末唱)【天下乐】我则怕远在儿孙近在身。(智云)我兵车较多,三倍于赵,又合韩魏之兵甲,屠灭赵氏,亦何难哉?(正末唱)自古为君先爱民。圣人道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近大臣,远佞人,则这的是经纶天下本。(智云)韩魏二君,我一开口就与万家之邑。如何赵氏全不敬?我地与不与犹小可,如何坏我席面,逃走去了,羞我这一场,怎肯干罢也。(正末云)主人,与咱的不是怕我;不与的也不是慢我。主人听臣说来:(唱)【哪吒令】为甚魏柜子,但言的便允?为甚韩康子,但索的便肯?为共赵襄子不辞而便奔?见他外面而服,非咱中心臣顺,都是些假热佯亲。【鹊踏枝】主公是智超群,也不合势威人。全不肯去暴除邪,发政施仁。好勇兴兵起军,全不肯偃武修文。(智云)我初意饮宴,元非恶意。偶然请地,触我怒发,决不轻恕也。(正末唱)【寄生草】平白地恩翻成怨,善变做嗔。不寻思治国安邦论,常怀着篡位同谋衅,偶兴败国亡家忿。主公呆民伐罪仿成汤,推位让国学尧舜。(智云)昔日商纣无道,武王伐之,立下这等久运基业。我今更除赵氏,是亦吊民伐罪。(正末云)昔者纣王无道,以酒为池,经肉为林。使男女裸体相淫。杀贤拒谏,轿侈无度。今日赵襄子有何罪?(唱)【醉扶归】则为他好奢侈行谗佞,剔孕妇削贤心,因此上吕望兴师过孟津,血浸朝歌郡。为甚把武王扶持做了至尊?这的是法正天心顺。(智云)豫让,你不替我展江山夺社稷,到来比张比李的说我。我心决意吞并赵氏,再有苦谏的。定行斩首。叉出豫让去。(正末出外,云)古者大子有诤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诸侯有诤臣五人,虽无道不失其国;大夫有诤臣三人,虽无道不失其家;父有诤子,则身不陷于不义。今我主人陷于不义,岂可自政安逸?当力谏则小。(做复回科,唱)【金盏儿】扭回身,上阶跟。(智云)豫让,你又来了,再若阻当我,一剑挥之两段。(正末唱)见他恶哏哏画色十分愠,剑横秋水气凌云。折末尸骸横百段,热血污黄尘。忠臣个怕死,怕死不忠臣。(智云)左右,与我拿下豫让,斩讫报来。(众拿科)(韩、魏劝,云)主公不可。今欲早伐,先斩家臣,于军不利。待平了赵氏,斩之未迟。(智云)看二君之面,教豫让权寄下这一颗头,待除了赵氏,不道肯轻饶了你哩。(正末云)谢我主不杀之恩。主公不听豫让之言,后悔之晚也。【赚煞】少不的有国不能投,有家应难奔,无粮草先逃下庶民,血沥沥尸横刀门刎。少不的事君能致其身,把我这志常存,须有用着我的时辰,主公呵咫尺征袍渍血痕。直等到外无救军,内遭危困,那时节一腔鲜血报君恩。(下)(智云)豫让去了也。韩魏二君,咱急整人马,攻伐赵氏去来。(并下)第二折(智伯上,云)某智伯是也,昨日会宴兰台,求地于赵氏,叵耐赵子无理,不肯与他也罢,又心怀忿怒,不辞而去。晋人那个不知我智氏强盛,我怎肯干罢?已约定韩魏二子,合兵攻伐,须索亲督一遭。(下)(赵襄子上,云)某乃赵襄子是也,昨日智伯会酒兰台,倚他威势,平空索地。韩魏二子,恐婴祸首,各与万家之邑,某一时不合当面拒他,他就有怪恨之意,某逃席而出,他说我羞阻他,今率韩魏甲士攻我,我力寡兵微,怎生抵敌,如何是好?我待出奔长子,奈民力罢敝,无人死守;待走邯郸,奈民膏竣尽,谁与守之?我想那晋阳城池完厚,仓禀充实,尹铎之所宽也,先君之所属也,民必和矣。我须走晋阳去也。(下)(智伯引韩魏二子上,云)某智伯是也,这个是韩康子,这个是魏桓子,因赵襄子不肯臣服,某等合兵攻伐赵氏。不料赵襄子惧怕,出走晋阳,坚闭城门不出,我今令军士每在城外筑起大堤,引水围灌城里。不日之间,一城生灵,尽为鱼鳖。灭了赵氏,分了他土地人民,那时方得趁心也。韩魏二君,与我谨守堤岸,不可渗泄,指日成功,共享其利。咱且行水一遭去,(下)(赵襄子引正末张孟谈上,云)却怎了也?智伯攻围甚急,某避走晋阳?今又引水围灌城,不浸者三版。沈灶产蛙,看看淹倒城墙。但赖晋阳百姓,感先君之恩,尹铎之泽,虽如此颠沛,民无叛意。又况韩魏二子,与我唇齿,今叉助逆,合兵相攻。我想来,也是不得已。张孟谈。你呼暗的出去,见玮魏二君,说三家俱被智氏凌铄,若赵氏朝,亡。夕必及于韩魏,二公肯念同官之好,返戈智氏,一日遂志。三家之富贵,宁有既耶?晋国政令,岂出三家之手?张孟谈,你小心在意,疾去早来。(并下)(韩、魏上)(韩云)魏公子,你知智氏之志么?今日早间行水之时,他说,吾自今知水之可以亡人之国也。他的意思,要将咱三家尽除。独霸晋国,将如之何也?(魏云)公旦智氏对咱说,絺疵对他说。韩魏有反意,以人事知之。今合二家之兵以攻赵,赵亡难必及之。今约胜赵三分其地,水围晋阳城,不没者三版,人马相食,城陷有日。二子无喜色而有忧容,此非反而何?方才又见絺疵。咱十分谨慎,只恐他看出真情,后日必中他计,且须别做个计较、(正天张孟谈引稍公驾舡上,云)某张孟谈是也,在于赵襄子家为巨。前者智泊无故索地,俺主公不与,智氏合韩魏之兵,攻围晋阳,引水淹灌。看看水入城中,但人心素德赵氏,不忍叛离。俺主公使我去见韩魏二君求救,须索冒险履危,去定一遭。(唱)【正宫】【端正好】雨初睛,风才定,风雨过正是三更,一轮皓月如悬镜,万里长天静。【滚绣球】稍公呵你与我慢慢行,悄悄的听,好教我把心不定。驾着个小船儿如履薄冰。外面是军护着堤,卫而是水浸着城,教找那里寻捷径?急煎煎无计逃生,我想那晋阳城下千寻水,便是智伯胸中百万兵,虎斗龙争。(下)(韩云)魏公子,我想来,若智氏平了赵子,祸必及咱二家,莫若先下手为强。(魏云)咱今将计就计。决开堤口,引汾水灌安邑,绛水灌平阳,使智氏军不战自乱,一壁厢整搠人马掩击,无不成事。(韩云)诚恐谋泄败事,咱须对天歃血盟誓,方敢行事。(正末上,云)某来到韩魏二君营门外,听了这一会,不想他二人也怨智氏,我今见他,不说襄子之臣,只说是智伯使命,看他怎么说?兀那小校。报与二位公子得知,说智伯使命到来。(小校云)报的主帅得知,今有智伯使命到来。(韩魏云)请相见。(见科,正末云)俺智伯主人,差小人来巡探军情。传与二位用心防守,勿致疏虞。(韩云)俺这里催趱积水,刻日破城成功。(正末云)您二位恰才商量,我都听见来。(魏云)俺才讲些兵法,明日破城,好与赵氏对敌。(正末唱)【倘秀才】你待顺襄子谈兵说兵,你背智伯是无情有情。(韩、魏云)某岂敢背主事仇?(正末唱)您恰才对天因何歃血盟?(韩、魏云)俺才说分了赵氏,当誓死以报智伯。(正末唱)你如何要整队伍,出军营,做的个弊幸?(韩、魏云)某等荷智伯之德,得分赵地,大家受用,岂有携贰?(正末唱)【笑和尚】恁恁恁忒言清行不清,恁恁恁拚死命敌活命,恁恁恁自行病自医病,恁恁恁莫打挣,恁恁恁休折证。恁恁恁别了俺阃外将军令。(韩魏云)俺二人既遵约束,焉敢背违?(正末云)俺智伯号令严明,您可怕么?(戴魏云)他既为主帅,某等裨副,谁不戒惧?(正末云)你依的我言语,管教你不怕。(韩魏云)凡有指挥,无不听从?(正末唱)【倘秀才】俺不是智伯家差来的使命。(韩魏云)不是智伯差来,却是那里来的?(正末唱)俺是赵襄子使将来察探事情,特地向君侯行借些救兵。(韩魏云)如今水势浩大,城廓不保,不时陷没。生民鱼鳖。就有救兵,如何救的?(正末唱)且休说淹城邑,损生灵,岂不闻唇寒齿冷?(韩魏云)智氏怪你主人会间不辞而去,好生欺慢,因此称兵见伐。(正末唱)【滚绣球】俺襄子便有罪尔,便令该正刑,也合可怜见虚飘飘满城百姓,浑一似缀露飞萤。家家灶产蛙,处处水刷做坑,众军民往来奔竞,咫尺间海角飘零。投至得闹炒炒阵面上逃了生性,便是番滚滚波心捞月明,感叹伤情。(魏云)你如今待怎么说?(正末云)臣闻唇亡则齿寒,今智伯帅韩魏以攻赵,赵亡则韩魏为之次矣。况智氏有才而无德,人苦其虐,莫若倒戈于彼。无不成功。(韩云)我等心知其然也,恐事未遂而谋泄,则祸立至矣。(正末云)谋出二主之口,入臣之耳,何伤也?臣有一计,二君察之:(唱)【倘秀才】臣不才虽然无能,二主公宁心试听,济不济君侯再察情。说着呵无凭验,做着呵有实减,非是自矜。(韩魏云)你有何长策?说来我听。(正末唱)【滚绣球】休和他觅斗争,厮奚竞,杀下守堤吏教他自窝里厮并,您把中军掩映处潜形。您外面将堤坝来撅,俺城中把金鼓鸣。正是外合里应,教智伯才知水火无情。教那帐前旌节门前戟,都做了风里杨花水上萍,直教他一事无成。(韩云)俺二人适间正如此商量,要决汾绛二水,灌智伯军营,将守堤吏卒杀了,恁主人内往外杀,俺二人领兵夹击,则智伯之头,可致麾下矣。(正末云)谋计已兵,二主在心者,臣复俺主命去也。(并下)(内鼓噪呐喊科,智伯荒上,云)却怎了也?不想赵氏夜杀守堤之吏,决水来灌俺寨,营垒皆没,三军逃窜。左右,急急救护则个。(荒下)(赵引张孟谈上,云)今日托天地庇佑。多亏韩魏二君协谋,将智氏一鼓而火,方趁我平生之愿也。左右,与我请韩魏二君来者。(韩魏上,云)今日诛夷智族,赵君相招,须索见咱。(做见科,韩魏云)今日大敌破灭,可贺可贺。(赵云)深蒙二君相济,得斗大憝,彼主地人庶,三家共之,左右,推过智瑶来者。(众拥智伯上,赵云)智瑶,你虐焰薰天,神人共怒,无故索地而弄兵,恣情攻城而决水,今日擒来,有何话说?(智云)我悔不听豫让絺疵之言,致有今日,且亡国贱俘,只求早死。(正末张孟谈云)智伯,(唱)【倘秀才】往常你统着兵车百乘,如今却落不的折箭中茎,却甚不动刀枪自太平。你也忒跋扈,忒狰狞,你便噤声。【滚绣球】当日个宴兰台酒二觥,要不阳一座城,与不与更教水围军并,平白地虎斗龙争。开汾绛两道河,平韩魏万灶兵,筑高堤有如山岭,四周围抵多少万丈深坑。当时待把人推入,今日你被人推更不轻,罪合当刑。(赵云)想智瑶无道,吞谋众卿,妄窥晋室,罪在不宥。左右,即便斩讫报来。还将他首骨,漆作饮器,方趁我心也。(末)【尾声】早则去除了桓子心头病,斩砍了韩康眼内丁。扫荡浮尘门月明,剪灭妖氛宇宙清。道寡称孤事不成,霸业图正令不行,智们从来好战争,更做你能行离不了影。(下)(赵云)二位公子,咱从今高枕无忧也。明日将智伯原取的范中行二家地土及他本家的,三分分了,岂不韪哉!(并下)第三折(外扮絺疵上,云)某智氏家臣絺疵是也。我主人攻屠赵氏,我见韩魏有反意,我劝谏主公,不惟不信,又将我言语对二子说,返被韩魏同谋,里应外合,决水淹我军,甲士溃乱,死者山积,将智氏族灭。闪的我无处投奔,又不能为主报仇,且须逃避他国,待时而动则个。(下)(赵上,云)自从平了智氏,心愿满足,我闻得智氏还有二臣,絺疵豫让,各怀忠义,不知逃避何处,待我寻来,慢慢用他则个。(下)(正末扮豫让上,云)某豫让是也。想我主人智伯,不从吾谏,今日家破身亡,某既为人臣,受人之禄,敢私其身?况我主人以国上遇我,非群流比,某当以死报。今淬砺得一匕首,暗暗藏在身边,走入赵氏宫中,将襄子刺死,也是替主人报复冤仇。今晚月色明朗,来到赵府后园边,恐有巡逻不便,须索跳入去,方好下手也。(唱)【越调】【斗鹌鹑】凉月辉辉,寒风飒飒,就着这月朗风清,索门天摧地塌。将匕首斜藏,把衣服拽扎,靠着柳阴,映着月华,将地面牢蹅,把墙头紧把。(云)上的这墙来,四顾无人,我索跳过去等待则个。(唱)【紫花儿序】滴溜溜拥身飞过,赤力力镇动花梢,扑簌簌惊起栖鸦。悄蹙蹙的潜踪蹑足。七林林的约柳分花。谁敢停时霎。转过牡丹槛荼足兼洞木香架,早来到沉香亭直下。银汉初斜,谯鼓才罢。(云)进的这园西隅,是一所厕房,门窗半掩。我且入内藏伏,再作计较。(唱)【小桃红】两双脚轻将地皮踏,把台榭兰干抹,见个矮阔阔阶墓将板门儿亚。靠着檐压,撮身飞入无惊怕,静悄悄厕楼内等他。黑洞洞上墙匡直下,又没甚斜月照窗纱。(赵引外携灯上,云)我今晚无事,月明直下,闲行一会,不觉行至花园门首,兀的不是厕房,我登厕一遭。(正末唱)【东原乐】鞋履鸣穿花径,银烛焚烧绛蜡。我举目抬头观赡罢,向灯影里凹着狠鼻凹,梆嗽自矜夸,可知道气昂昂的敢轻俺臣下。(赵云)我到这厕门前,好生惊恐,只怕有歹人,左右搜一搜。(正末荒科,唱)【雪里梅】则听的人语闹交杂,呼左右快搜咱,他道乞丕丕心惊,我恶狠狠跳出,(外等捉拿正末上,正末唱)斗将我嗔忿忿捉拿。【紫花儿序】将我扑鲁鲁的横拖倒拽,闹炒炒的后拥前推,我急煎煎独力难加,我不能勾剜心摘胆,只办个咬齿嚼牙。(赵云)你是甚人?黑夜入我园中,非奸即盗,如何不跪?(正末唱)教我跪膝着他,折末斩便斩敲便敲剐便剐。我其实不怕。(赵云)这厮不直说,左右取刑具来,打着问他。(正末唱)既待舍死忘生,怕甚么吊拷棚扒。(赵云)你是甚人?来我宫中何干?若不实说,目下身亡。(正末云)我是智伯家臣豫让。俺主人遭你毒手,身亡族灭,我欲为之报仇。(赵云)你要怎生报仇?(正未唱)【络丝娘】只为你乱军,上坏下智伯,更将他家小灭伐。我将你赵襄子就宫禁中待把你亲身刺杀,更将玉殴珠楼片瓦根椽宜教火焚下罢。这足兼豫间更别无甚别话。(赵云)想智伯无道,损人利已,索地弄兵,有伤风俗也。(正末唱)【酒旗儿】俺主公贪疆土,自是伤风化。你不合将他天灵盖饮流霞,我说与你众人试鉴察咱,襄子这的是你毒害那他独霸,既你个赵襄子兴心问咱,你将俺主人凌迟处死,漆骨为樽,因此上结的似上海冤仇大。(赵云)吾虽不才,见为一国正卿,兵马钱谷,皆出吾手,你如何刺得我?(正末唱)【调笑令】这答儿和咱话不投机一句差。他虽不是万乘主千乘君上驾,你可甚有德行的赵主官家?哎,蒺藜也开沙上花,真乃是井底之蛙。(赵怒云)这个亡国之臣,死有余辜,怎敢大肆凶悖毁骂,好无礼也!(正末唱)【鬼三台】休则管高声骂,相惊唬,看的咱似木楂。你有福我无缘,你稳坐龙床凤榻。若不是厕房中众人拿住咱,我报冤仇志酬非是假。若是我有分成功,咱这无明火发。(赵云)据你说要报仇,量你一人,怎生近的我?(正末唱)【圣药王】一只手将嗓子掐,一只手将脚腕来拿,滴溜扑摔个仰剌叉,将匕首拔,觑着你软肋上扎。教古鲁鲁鲜血浸寒沙,看你今夜宿谁家?(赵云)我有一件事,教你欢喜不尽。(正末云)我志未遂,有何欢喜?你早早杀了我罢!(赵云)我饶你不死,你与我为家臣,倩取你高车驷马,受用不尽。(正末唱)【眉儿弯】谁恋你官二品,车驷马,待古有德行的富贵荣华。想着俺那有恩义的主人公放不下,我故来报答。报答的没合煞,到惹一场傍人笑话。【耍三台】我这一片为主胆似秋霜烈日,觑那做官心似野草闲花。(赵云)豫让为主报仇,真义士也!左右放了他,随他那里去罢。(正末唱)和你是剜心摘胆两事家,怎肯有喜悦和洽?我活呵谨防着断头分尸,我死后你放心称孤道寡。(赵云)我已认的你模样,再来拿住你时,决不饶你了。(正末唱)【尾声】则为你诛夷了俺主公,夺了天下,锯的他死尸骸做飞觥走斝绎,不争你个赵襄子等闲休,枉教普天下英雄将咱唾骂杀。(下)(赵云)豫让去了也。他口口声声还要报仇,今已放了他,倘或遇见不干休,我须谨避之而已。(下)第四折(絺疵上)某絺疵是也。自从投齐回来,闻的豫让持刀入襄子厕房,要刺襄子,又被拿住。襄子念他忠义,放了他,他说还要报仇。我想赵氏人众,今番不得出他手也。我须寻着他,劝一劝则个。(下)(正末豫让漆身吞炭妆癞哑上,云)某豫让是也。今欲刺赵襄子,又恐认的我形容,是以漆身为癞,吞炭为哑,且妆风魔,行乞于市则个。(做急走科。净扮众小儿随上,戏科。正末唱)【中吕】【粉蝶儿】本待向赵王宫里斩虎诛龙,空惹的市曹巾小儿每侮弄,那里也大将军八面威风。吞炭呵掏下咽喉,漆身呵伤了皮肉;主人呵更怕我声扬我这疼痛。奔走四东,行言语便推哑中。(众小儿推抢科,正末唱)【醉春风】把我抢了脸向前推,扌光破头往后拥,这伙刁大厥地小敲才,只管把我来哄哄哄。不辨贤愚,不分高下,不知轻重。(做打悲科,云)主公呵,你死的好苦也!想往古来今,多少贤圣之主,到今日都在何处?也量赵襄子你值甚的?(唱)【迎仙客】当初是尧社稷,让了舜封疆。舜又命禹王将天下一统。伊尹有相汤的贤,武王有伐纣的功。想当初风虎云龙,做下一枕南柯梦。(絺疵上)我寻了豫让一日,人说街上有一个风魔乞儿,漆身为癞,吞炭为哑,必然是他,我须索劝他一劝。(做向前认正末科,正末打悲科,絺云)老兄,咱主人已没,你改变形容,通不认得了,何乃自苦如此?(正末唱)【石榴花】此时人物也是个英雄,豪气贯长虹,往常时谈天说地语如钟。我只为咱主公,做哑妆聋,遍身疮癤疖难行动,碜可可的答血流盥,剜心剐骨冤仇重。我今门尽在不言中。【斗鹌鹑】我将赵襄子的玉殿金门,都变做折碑断冢。(絺云)你又无坚甲利兵,量你一人怎生近的他?(正末唱)也不索剑仗着霜锋,甲披着数重,却不道将在谋而不在勇。(絺云)咱主人身亡族灭,你欲报仇,谁其知之?(正末唱)我图甚的?则索为主忘身,便是俺为臣尽忠。(絺云)我闻赵人把主人首骨漆为饮器,果是实么?(正末唱)【上小楼】说着呵心头怒拥,无处发送,恨塞长空,气结秋云,泪洒西风。将俺主公头作器皿,筵前使用。则你道波俺这为臣的痛也不痛?(絺云)以子之才,臣事赵孟,必得近幸,子乃为所欲为,顾不易耶?今求以报仇,不亦难乎?(正末云)你言之差矣。既委质为臣,又从而杀之,是二心也。凡吾所为者极难,然且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者。(缔云)岂不闻顺天者昌,逆天者亡。赵氏既昌,合当顺人应天,不宜苦苦直要报仇。(正末唱)【幺】你道顺德者吉,逆天者凶。我怎肯二意三心,背义忘恩,有始无终?(絺云)前番不曾报的,今日再不济事,反罹铁钺,到那时悔将何及?(正末唱)者么教鼎镬烹,铁钺诛,凌迟苦痛。休想俺这铁心肠半星儿改动。(赵上,云)某赵襄子是也。今日早朝晋侯回还,从这州桥上过去,左右与我前面打开闲人。(絺云)兀那来的是赵襄子,须索暂且回避则个。(先下)(正末急入桥下潜伏科。赵云)好怪哉也!马至桥边,三策三却。想必桥下有歹人,左右搜一搜。(众搜科。正末跳出,众扯住科。正末唱)【十二月】把这荝鎆放憁,我早则见你也那英雄。(赵云)左右与我拿过来者。(正末唱)则教我急难措乒,奸教我忿气填胸。闹炒炒地一行部从,围住我在狼虎丛中。【尧民歌】嗨,不想乞答的顿!下金锁虐蛟龙,我若得手呵,敢教你浑身血染战袍红。你和俺主人公敢一般消洒月明中,七魄三魂卉无踪,如同潇潇落叶风,最你成何用?(赵云)这人形体好似豫让。(正末云)我就是豫让。当日宫中刺你不著,因此向山中漆身为癞,吞炭为哑,变了形容,务要刺杀了你,为我主人报仇。(赵云)你曾事范氏,中行氏,智伯灭了他二家,你不报仇,今日如何却为智伯报仇?(正末云)范氏、中行氏以常人待我,我故以常人待之;智伯以国士待我,我故以国士报之。(赵云)你说你务要报仇,两次三番只要杀我,都被我拿住,也不算你能也。(正末唱)【耍孩儿】今日个会兵机的襄子夸英勇,显的没下梢的将军落空。你将他碜可可斩在乱军中,把一个死尸骸暴露霜风。划地漆头为器斟琼液,可甚翠袖殷勤捧玉钟。未出语心先痛,杀人可恕,情理难容!(赵云)你前来刺我,我饶了你;今日又来刺我,却饶不得你也。(正末云)明主不弃仁义之臣,愿得脱下的衣服,与主报怨,死亦无憾。(赵云)既如此,将这一件衣服与他,看他何用。(正末唱)【三煞】豁不下我这满腹冤,干休了半世功,急煎煎独力难敌众。(拔剑将襄子衣服碎剁科,云)罢,罢,我今日剑锉了你这衣服,就和杀了你一般,死亦无恨。(唱)虽不能勾碎分肢体诛了襄子,烂锉下这件衣服便是报下俺主公。至如把残生送,下埋黄土,仰问苍空。(赵云)豫让,你也是个义士。你今既锉了我衣服,报了主仇,你今替我为臣,富贵共之。(正末唱)【二煞】士为知己死,女为悦己容。(云)豫让蒙俺主君知爱超出流辈,今日安忍背主事仇!(唱)我怎肯做诸侯烈士每相讥讽?我怎肯躬身叉手降麾下?我宁可睁眼舒头伏剑锋。枉子你闲唧哝,折末宫高一品,禄享千钟。【尾声】我不想声闻在人世间名标在史记在你把我主人公葬在麒麟冢,谁受你徼买人情赵王宠!(自刎下)(赵云)可惜豫让死了,左右将尸首抬出,以礼葬埋。我明日奏过晋侯,追封官爵,旌表忠义,劝化风俗。多少是好,须索还与韩魏二子,商量则个。题目张襄子避兵逃难张孟谈兴心反间正名贪地土智伯灭身忠义士豫让吞炭
【仙吕】游四门。。未知作者。 野塘花落杜鹃啼,啼血送春归。花开不拚花前醉,醉里又伤悲。伊,快活了是便宜。 柳绵飞尽绿丝垂,则管送别离。年年折尽依然翠,行客几时回?伊,快活了是便宜。 落红满地湿胭脂,游赏正宜时。呆才料不顾蔷薇刺,贪折海棠枝。支,抓破绣裙儿。 海棠花下月明时,有约暗通私。不付能等得红娘至,欲审旧题诗。支,关上角门儿。 前程万里古相传,今日果如然。烟波名利虽荣显,何日是归年?天,杜宇枉熬煎! 琴书笔砚作生涯,谁肯恋荣华,有时相伴渔樵话,兴尽饮流霞。茶,不醉不归家!